晨雾尚未散尽,谌勃就被冻醒了。破庙的屋顶漏着风,腐朽的木头气息混合着尘土钻进鼻腔。他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臂,昨夜张瞎子在地上画的那个歪歪扭扭的红圈,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脑海里。后山老矿洞…能让赵家天翻地覆的东西…地图?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指尖触到那枚冰冷的五分硬币。突然,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张瞎子搓手时,指甲缝里的红土!那不是普通的红土!桃花村后山范围不小,但只有靠近老矿洞的那片区域,因为早年挖出的铁矿渣长期堆积氧化,才形成那种独特的、如同凝固血痂般的赭红色!
疯老头的话,未必全是疯话!
谌勃一个骨碌爬起来。张瞎子还在墙角蜷缩着,鼾声如雷,怀里紧紧抱着吃剩的红薯皮。谌勃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最终落在他那件脏得看不出原色、补丁摞补丁的破棉袄上。一个口袋鼓鼓囊囊。
谌勃的心跳加快了。他屏住呼吸,像靠近一头沉睡的野兽,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探向那个口袋。指尖触到一团粗糙、带着油腻和汗味的纸状物。他小心翼翼地捏住一角,一点点往外抽。
一张纸!一张叠得方方正正、边缘磨损、触感异常脆硬的纸!
就在纸片即将完全抽离口袋的瞬间,张瞎子那只枯瘦如鹰爪的手猛地攥住了谌勃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嘿嘿…小子…偷老头子的宝贝…”张瞎子的眼睛猛地睁开,浑浊的眼珠首勾勾地盯着谌勃,哪里还有半分疯癫?那眼神锐利、清醒,甚至带着一丝洞穿一切的嘲弄。
谌勃惊得汗毛倒竖,想挣脱,对方的手却像铁钳。“我…我就是看看…”他声音有些发干。
张瞎子另一只手闪电般夺回那张纸,在谌勃面前晃了晃:“想要?拿东西换!”他嘿嘿笑着,眼神又变得飘忽起来,“饿…肉…要肉…”
谌勃看着那张明显年代久远、甚至边缘有轻微烧焦痕迹的纸,一咬牙:“等着!”他冲出破庙,首奔村外那条小河。清晨的河水冰冷刺骨,他顾不得许多,赤脚踩进浅滩,眼睛死死盯着水面。运气不错,半个时辰后,他用削尖的木棍插到了两条巴掌大的鲫鱼。
当他提着还在挣扎的鱼回到破庙时,张瞎子眼睛都亮了。谌勃麻利地生了堆火,把鱼烤得焦香。张瞎子狼吞虎咽,吃得满嘴流油,骨头都嚼碎了咽下去。
吃饱喝足,老头满足地打了个饱嗝,看也没看,随手就把那张焦脆的纸片丢给了谌勃。
“归你了…麻烦…嘿嘿…麻烦也归你了…”他嘟囔着,往草堆里一倒,鼾声又起。
谌勃强压激动,小心翼翼地在火光下展开那张纸。纸的质地很奇怪,像是某种厚实的、经过特殊处理的皮纸,坚韧异常,但边缘焦黑卷曲,显然经历过高温炙烤。上面用深褐色的、类似木炭或烧焦的炭条画着极其简陋的线条和符号。
这绝不是普通的地图!
图的主体是几道扭曲的线条,勾勒出大致的山势走向,中心位置用醒目的叉号标记了一个点,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几乎被污迹掩盖的小字:“老矿洞”。围绕着这个叉号,画着一些意义不明的符号:一个类似齿轮的圆圈,一个倒置的三角形,还有几道如同闪电的折线。最让谌勃心惊的是,在图纸下方不起眼的角落,用同样的深褐色线条,勾勒着一朵极其简略、却神韵十足的——桃花!
这桃花图案,与赵铁柱玉佩背面的那朵,几乎一模一样!
一股寒意顺着谌勃的脊梁骨爬上来。这地图,这桃花标记,和赵家的玉佩,和五年前的秘密,绝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张瞎子到底是什么人?他怎么会拥有这个?他口中的“麻烦”又是什么?
李牡丹一夜未眠。
掌心那枚冰冷的玉佩,仿佛还残留着昨夜那诡异绽放时留下的灼热感。3.1415926——这组数字如同魔咒,在她脑海中反复盘旋。它代表什么?
晨曦微露,她强打精神,将玉佩重新锁回铁盒,深埋地下。简单的梳洗后,她挎上装着绣品的竹篮,准备去镇上交货。只有忙碌起来,才能暂时驱散心头的恐惧和流言的阴霾。
刚打开院门,一个身影就挡住了去路。
是赵铁柱的堂弟,赵铜柱。他二十出头,身材瘦高,穿着镇上流行的花衬衫喇叭裤,头发抹得油亮,一双三角眼滴溜溜地转着,透着一股痞气和算计。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是他在镇上的狐朋狗友。
“牡丹嫂子,这么早去哪儿啊?”赵铜柱皮笑肉不笑地开口,眼神肆无忌惮地在李牡丹身上扫视。
李牡丹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抱紧了竹篮,侧身想绕过去:“去镇上交绣活。”
赵铜柱横跨一步,再次拦住她:“急什么?我哥的事儿,还没了呢。”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浓浓的威胁,“那晚…谌勃那二流子,从你这儿拿走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吧?比如…一块玉佩?”
李牡丹脸色一白,强自镇定:“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让开!”
“不知道?”赵铜柱冷笑一声,“那二流子现在像条丧家之犬,躲都没地方躲。我哥说了,那玉佩是我们赵家的命根子,丢了谁都别想好过!识相的,乖乖交出来,或者…”他目光变得淫邪,“告诉我那二流子藏哪儿了?我们找他‘聊聊’。”
“我不知道!”李牡丹声音拔高,带着一丝颤抖,试图推开他。
赵铜柱身后的一个混混猛地伸手推了李牡丹一把:“臭娘们儿,给脸不要脸!”力道很大,李牡丹惊呼一声,踉跄着后退,竹篮脱手飞出,里面精美的绣帕、荷包散落一地,沾满了尘土。
“捡起来!”赵铜柱抱着胳膊,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李牡丹看着自己辛苦多日的成果被践踏,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咬着牙,弯腰去捡。
就在这时,一个懒洋洋却带着火气的声音响起:“哟,几个大老爷们儿,大清早堵着门欺负一个寡妇,挺有出息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谌勃斜倚在不远处的墙角,嘴里叼着一根草茎,额头的绷带脏兮兮的,嘴角淤青未消,但那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刀子,冷冷地扫过赵铜柱三人。他手里还随意地拎着根胳膊粗的柴火棍。
赵铜柱三角眼一眯:“谌勃?正找你呢!天堂有路你不走…”
“地狱无门我闯进来?”谌勃嗤笑一声,打断他的话,晃悠着走过来,柴火棍在手里掂了掂,“少废话。要打,就冲我来。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他走到李牡丹身边,弯腰,旁若无人地帮她捡起散落的绣品,拍了拍灰,放回竹篮里。
他的动作很自然,甚至带着一种保护的姿态。李牡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绷带下是坚毅的轮廓,心头莫名一酸,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担忧。
赵铜柱被谌勃这目中无人的态度彻底激怒了:“给我打!往死里打!打死了算我的!”
两个混混嚎叫着冲了上来。谌勃眼神一厉,猛地将李牡丹往身后一推:“躲开!”同时挥起柴火棍,狠狠砸向冲在最前面那混混的胳膊!
“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凄厉的惨叫,那混混抱着胳膊倒在地上打滚。另一个混混被谌勃这股不要命的狠劲震了一下,动作慢了半拍。谌勃抓住机会,一个扫堂腿将其绊倒,柴火棍顺势抵住了他的咽喉!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赵铜柱没想到谌勃这么能打,脸色变了变,色厉内荏地吼道:“谌勃!你敢!我哥是…”
“你哥是赵金锁嘛,镇上派出所副所长,我知道。”谌勃用柴火棍点了点地上混混的喉咙,逼得对方一动不敢动,然后抬头,目光如冰锥般刺向赵铜柱,“回去告诉你哥,还有你那个躺在床上的堂哥赵铁柱,玉佩,老子没拿。但你们赵家干的那些脏事…”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森冷的弧度,“老子迟早给你们翻出来!滚!”
最后一个“滚”字,如同炸雷,带着一股慑人的气势。赵铜柱被震得后退一步,看着地上哀嚎的手下和谌勃那副豁出去的狠样,终究没敢再动手,恨恨地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拖着两个手下狼狈离开。
危机解除,紧绷的弦一松,谌勃才感到额头伤口和嘴角传来一阵阵抽痛,忍不住“嘶”了一声。
“你…你没事吧?”李牡丹急忙上前,看着他脸上新添的擦伤和裂开的嘴角,眼中满是担忧和自责,“都怪我…”
“不关你事。”谌勃摆摆手,扯动嘴角又是一阵疼,他吸着气,“这帮杂碎就是冲我来的。正好撞上。”他看了看天色,厚重的乌云正从山那边压过来,“要下大雨了。你还要去镇上?”
李牡丹看着阴沉的天色,又看看谌勃狼狈的样子,摇摇头:“不去了。”她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你…你跟我来一下。”
李牡丹将谌勃带进屋里,找出干净的布条和清水,让他坐下。她动作轻柔地为他清洗额角和嘴角的伤口,重新上药包扎。两人离得很近,谌勃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能看清她低垂的眼睫在白皙的脸上投下的阴影,以及她微微抿起的、没什么血色的唇。一种异样的感觉在他心头滋生,让他有些不自在,却又舍不得移开目光。
包扎好,李牡丹起身,走到墙角,再次掀开那块松动的地砖,取出铁盒。她背对着谌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昨晚…玉佩又发光了。那朵花…开了。里面…有组数字。”
她打开铁盒,拿出玉佩,递到谌勃面前。翠绿的玉佩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温润,背面那朵桃花依旧保持着盛放的姿态。
“3.1415926?”谌勃皱眉念出那组数字,“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李牡丹摇头,眼中满是困惑和一丝恐惧,“它像刻在花蕊里面,光最亮的时候才显现出来。这玉佩…太邪门了。”
谌勃盯着那组数字,又想起那张焦脆地图上的桃花标记,心头疑云密布。他从怀里掏出那张小心翼翼保护好的地图,展开:“你看这个。”
李牡丹凑近一看,目光瞬间被地图下方那个简略的桃花符号吸引,脸色骤变:“这…这是哪来的?”
“张瞎子给的。”谌勃简单说了破庙的遭遇,指着地图中心的叉号,“他在地上画圈,说老矿洞里有能让赵家天翻地覆的东西。这地图…还有这桃花标记,肯定和赵家的玉佩有关!”
就在这时,窗外猛地划过一道惨白的闪电,几秒钟后,“轰隆隆!”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仿佛就在屋顶炸开!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瓦片上,瞬间连成一片狂暴的雨幕,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暴雨来了!
“糟了!”李牡丹惊呼,“这雨太大,山路肯定不能走了!”她担忧地看着谌勃。这种天气,他无处可去。
谌勃看着窗外倾盆大雨,又看看手中神秘的地图和玉佩,一个念头在电闪雷鸣中变得无比清晰。他猛地看向李牡丹:“牡丹姐,敢不敢跟我去个地方?”
“去哪?”
“后山老矿洞!”谌勃的眼神在昏暗的屋内亮得惊人,“趁着这场大雨,没人会注意!地图、玉佩、数字…答案可能就在那里!张瞎子没疯,他在给我们指路!”
李牡丹被他大胆的想法惊呆了。老矿洞?村里人都说那地方邪性,早年出过事,塌方埋过人,早就封了。但看着谌勃眼中燃烧的火焰,看着他脸上为了自己留下的伤痕,再想到赵家咄咄逼人的威胁和玉佩诡异的秘密…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涌了上来。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好!我跟你去!”
两人迅速做了准备。李牡丹找出一件丈夫留下的旧雨衣给谌勃,自己披了块厚实的油布。谌勃将地图仔细收好,又找来一把砍柴的斧头别在腰间,李牡丹则带上了一把锋利的剪刀防身。
狂风裹挟着暴雨,抽打着大地。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出小院,顶着能砸疼人的雨点,一头扎进白茫茫的雨幕和通往村后泥泞的山路。冰冷的雨水瞬间浸透了衣衫,却浇不灭他们心头那团探寻真相的火焰。身后,桃花村在暴雨中模糊成一片灰暗的影子,仿佛一头沉默而压抑的巨兽。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村长王大富家二楼,一扇窗户后面,赵铜柱正抹着脸上的雨水,指着雨中那两个艰难前行的模糊身影,对着脸色铁青的王大富和头上缠着纱布的赵铁柱(他竟强撑着从镇医院回来了)低声说道:“大伯,哥!看!那二流子和李寡妇,冒雨往后山去了!肯定没憋好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