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的十六铺码头，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只剩下江风呜咽，如同无数冤魂在低泣。尚未燃尽的纸钱灰烬被凛冽的江风卷起，在潮湿的空气中打着旋，如同黑色的蝴蝶，最终无力地飘落在浑浊的江水里。
王大力独自跪在冰冷的潮线旁，面前是一堆刚刚熄灭、还冒着缕缕青烟的余烬。跳动的火光映亮了他那张饱经风霜、此刻却写满绝望与疯狂的脸，更清晰地照亮了他后颈衣领下那块皮肤——一个扭曲、皱缩、如同初生婴儿哭泣面容般的烫疤。那是他妻子怀孕时，他满怀喜悦亲手为她煎安胎药时不慎烫伤的，如今却成了儿子留在他身上唯一的、残酷的印记。
“娃啊...” 王大力粗糙的大手颤抖着抚摸着自己颈后的伤疤，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爹没用...爹给你报仇了...那姓周的畜生...爹让他也尝尝...被活活蒸熟的滋味...” 浑浊的泪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滚滚而下，混合着煤灰和雨水，滴落在脚下的泥泞中。
一个空酒瓶从他无力的手中滚落，“咕噜噜”地滚向黑暗的江水。他猛地从怀里掏出那半张在周济世掌心发现的、被汗水浸透的奶粉商标——那印着残缺天使翅膀的罪证。他死死盯着那半片翅膀，眼中爆发出刻骨的恨意，仿佛要将它生吞活剥。他发疯似的将商标纸片按向尚未完全熄灭的灰烬！
“烧！烧干净！都烧干净！” 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就在纸片边缘开始卷曲发黑，火焰即将吞噬那残缺天使的瞬间——
暗处，匍匐在湿冷麻袋堆后的杜小七，透过高倍望远镜，清晰地捕捉到王大力后腰处一道寒光骤然闪现！
“探长！刀！” 杜小七失声惊叫，声音都变了调。
只见王大力右手闪电般从后腰抽出一把寒光凛冽的匕首！刀尖在跳跃的火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光芒，没有丝毫犹豫，首首朝着自己的心口猛刺下去！他脸上是一种解脱般的决绝，混杂着无尽的痛苦。
“咻——啪！”
千钧一发之际，一块拇指大小的鹅卵石带着尖锐的破空声，从陈砚清藏身的阴影中激射而出，精准无比地击中王大力持刀的右手腕！剧痛和冲击力让匕首瞬间脱手，“当啷”一声掉在湿漉漉的石板上。
“谁？！” 王大力吃痛怒吼，猛地转身，眼中凶光毕露。
陈砚清己如鬼魅般从黑暗中冲出，杜小七也从另一侧包抄而上。王大力如同困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与陈砚清扭打在一起。泥水西溅，拳拳到肉。搏斗中，陈砚清抓住一个破绽，猛地扯开了王大力早己湿透、沾满煤灰的工装前襟！
“嘶啦——”
布帛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江边格外刺耳。火光下，王大力赤裸的胸膛暴露在冰冷的夜风和众人震惊的目光中——那上面，赫然刻着一个用利器划出的、鲜血淋漓的“十”字！伤口并不深，但皮肉外翻，边缘红肿，显然是新伤！而这“十”字的形态、大小、位置，与在窝棚里发现的孕妇阿秀腹部那排针孔组成的十字，几乎一模一样！
“呃啊——！” 被这十字伤口刺激，王大力仿佛彻底崩溃，他不再反抗，反而用双手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衣襟，发出野兽般的悲号，“看啊！你们看啊！这帮天杀的畜生！他们给我婆娘注射...说是保胎药...是圣水...骗我们这些睁眼瞎！”
随着他的撕扯，更多的皮肤暴露出来。只见他胸膛、腹部，甚至手臂内侧，布满了更多暗红色、己经结痂或增生凸起的十字形疤痕！这些疤痕如同丑陋的烙印，又像某种邪恶的宗教图腾，密密麻麻地遍布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无声地诉说着非人的折磨和深入骨髓的痛苦。
“孩子...我的孩子...” 王大力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充满了无尽的悲怆和绝望，“生出来...有三个脑袋啊！三个！我婆娘看一眼就疯了...血崩...没了...都没了...哈哈哈...” 他歇斯底里地笑着，眼泪却如决堤般涌出。
苏挽云强忍着内心的震撼和翻涌的悲愤，快步上前，用镊子小心地夹起那张被王大力按入火堆、尚未完全燃尽的奶粉商标残片。跳动的火焰余烬映照下，残缺的天使翅膀图案下方，一个极其细微、但在强光下清晰可辨的钢印字母和数字显现出来：
Batch S-12
冰冷的钢印，像最后的审判之锤，重重敲在每个人的心上。S-12，这个纠缠了所有人许久的幽灵编号，此刻，它残酷的归属终于被揭晓——它属于王大力那个一出生就被夺走、被当作实验品、最终命运凄惨的孩子。王大力的复仇，从一开始，就浸满了自己骨血的绝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