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年秋,长江码头白汽蒸腾。十二具黑棺木在雾霭中若隐若现,每具棺盖都钉着半枚染血桃木牌。最末那具棺材格外沉重,缝隙里渗出暗褐色液体,在木板上蜿蜒成“棠”字,宛如一串未干的血泪。
“船上有棺材!”码头工头吆喝一声,木屐在青石板上踩出尖锐的响动。几个挑夫扛着铁链靠近,棺材板与木杠摩擦的吱呀声刺破浓雾。林妙站在灵茶渡二楼雕花窗边,指尖着褪色的玉镯。这是她从旧货摊淘来的古物,裂纹里的暗红不知为何又开始渗血。
楼下柜台传来算盘珠响,一位穿灰布长衫的男人将牛皮纸袋塞进抽屉,铜钱压在《申报》上:“劳驾存件东西,等我从陇西回来取。”纸袋边缘凝结的血痂像干涸的舌头,林妙多看了两眼——那颜色与棺材渗出的液体如出一辙。
木楼梯骤然响起脚步声。
“林老板在么?”新巡警陈怀瑾举着警棍,制服浆洗得雪亮,腰间配枪随着动作轻微摇晃,“总局要查码头失踪的三十箱绸缎,劳烦您留意可疑人员。”
蓝猫尖尖从房梁跃下,蹲在她脚边甩尾巴。男人存包时,它曾用爪子扒拉开抽屉暗格,林妙假装整理账本,余光瞥见暗格里露出一角泛黄的绸缎——和失踪货箱的包装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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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凌晨,汽笛撕开江面浓雾。
西名挑夫抬着棺材经过茶馆,棺盖红绸被水泡得发胀,像是无数张的人脸。林妙听见棺材里传来指甲抓挠木板的声响,与三日前码头失踪女子梅蘅的习惯动作一模一样。她的手猛地攥紧玉镯,裂纹中的暗红突然剧烈流动。
“这是绸缎庄少东家。”码头工头叼着旱烟咧嘴笑,“泡得跟条鱼干似的……”
话音未落,仓库方向传来瓷器碎裂的巨响。
林妙冲进仓库时,陈怀瑾正扶着墙大口喘气。粗瓷碗碎在青砖地上,汤水混着血沫溅在他胸前的警徽上。角落蜷缩的老者胸口插着半截船钉,浑浊的眼珠转向柜台后的玉镯,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攥着半片染血桃木牌——与棺材上的“棠”字木牌恰好拼成完整的“梅”字。
“死者叫梅蘅?”林妙蹲下身,玉镯贴在老者冰凉的手背上,“她妹妹梅棠呢?”
老者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动,突然用指甲在地面划出血字:“棠…慈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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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爬上铜镜边框时,尖尖忽然跳上柜顶。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镜面投下斑驳树影,忽地裂开蛛网状细纹。
镜中浮现灵茶渡茶馆的另一个模样:穿月白衫子的少女正在擦拭柜台,身后玻璃柜里摆着雕花木匣。尖尖肉垫轻点镜面,画面晃动起来——少女忽然转头,露出脖颈处与老者尸身相同的抓痕。
林妙攥紧猫爪按住它,却从裂纹中瞥见柜台上散落的《申报》碎片。1921年的头版标题刺入眼帘:“陇西双胞胎失踪案悬而未决”。泛黄报纸边角残留着半枚血指印,指纹形状与陈怀瑾警徽上的纹章不同。
楼下的算盘珠突然疯狂跳动。
林妙冲到柜台前,只见灰布长衫男人正将一箱绸缎搬上货轮。蓝猫尖尖从房梁跃下,精准叼住他藏在袖口的桃木牌——正是棺材上缺失的另一半!男人脸色骤变,抄起船钉就要行凶,却被陈怀瑾的警棍击中手腕。
“别碰那个!”林妙厉声喝道。
男人怪异地笑了笑,倒在血泊中时仍死死护住怀里的木箱。林妙撬开箱子,成捆的丝绸下藏着半张泛黄的合影——穿月白衫子的少女抱着婴儿,身后是慈安堂的鎏金牌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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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馆里,陈怀瑾钢笔戳着案卷:“林老板说死者攥桃木牌,可现场连木屑都没找到。”他甩开沾血袖口,“倒是您这玉镯……光绪年间出土的古玉?”
林妙着裂纹渗出的暗红,端起茶壶斟茶:“陈探长可知码头工人为什么信‘水鬼索命’?”
茶汤泼在对方鞋面时,陈怀瑾像被烫到般僵住——那位置正对应尸检报告里死者脚踝的勒痕。窗外忽然传来急促敲门声。文书举着物证袋冲进来:“找到了!失踪货箱封条是慈安堂的梅花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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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漫起时,林妙将玉镯浸入长江。裂纹中的暗红随波散开,像一簇熄灭的火。
她摸出贴身怀表,表盖内侧刻着“慈安堂1923”——今晨在仓库角落樟木箱夹层发现的赃物。尖尖叼着桃木牌跃上屋顶。林妙望着它消失在晨雾中的背影,轻声道:“该让慈安堂明白,有些秘密藏不住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