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听着!废物!
厌世者说:我的死亡归你管
我在丧尸围城的世界里尝试第1001次自杀时,被战地记者江烬救了下来。
他把我按在墙上,镜头抵着我的太阳穴:“想死?先当我的男主角。”
后来我才知道,他的相机从不拍活人——只记录濒死瞬间。
当我终于撕碎遗书的那天,江烬的镜头对准了破晓的晨光。
“现在,轮到我为你拍摄生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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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厌的脚尖悬在半空,离肮脏的地面大约半米。粗糙的麻绳深深勒进颈部的皮肤,带来一种熟悉又陌生的窒息感。废弃教堂的彩色玻璃大多碎了,残余的碎片像怪物獠牙,狰狞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风从破洞灌进来,带着腐烂的湿气,还有远处永不停歇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吼——那是活死人的声音,是这座死城唯一的背景音。
他踢开了脚下的破凳子。
木凳砸在地上,发出空洞的“咚”一声,瞬间被外面更响亮的、肉体撞击腐朽门板的“嘭嘭”闷响淹没。教堂那扇厚重的橡木门在剧烈震动,门板簌簌落下灰尘,外面饥饿的抓挠声清晰得如同就在耳边。快了,它们快进来了。也好,省事。陈厌闭上眼,黑暗和窒息感汹涌地包裹上来,拉扯着他的意识向下沉。解脱,这次应该……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滑入虚无深渊的刹那,一股巨大的、蛮横的力量猛地扯住了他的右脚踝!那力量如此之强,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硬生生把他从正在收紧的死亡绳索上拽了下来。
陈厌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肺里的空气被瞬间挤出,呛得他眼前发黑。他蜷缩着,剧烈地咳嗽,喉咙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刀片。混乱中,他瞥见缠在自己脚踝上的东西——不是手,而是一条结实耐磨的相机背带,深绿色,边缘有些磨损。
一个身影逆着从破窗射进来的惨淡光线,挡在他和那扇随时可能被撞开的大门之间。那人很高,穿着沾满泥点和不明污渍的深色冲锋衣,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战术背包,手里稳稳端着一台漆黑沉重的专业相机。他没有立刻看向陈厌,镜头冷酷地对准了那扇在撞击下呻吟的门板,手指按在快门上,身体微微弓起,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他的侧脸线条冷硬,下颌绷得很紧。
“咔嚓!”
快门声清脆地响起,几乎与门外某种重物撞在门上的闷响同步。
“废物,”男人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磨过粗糙的木头,没有丝毫温度,“连死都挑个这么热闹的坟场,生怕那群东西赶不上热乎的?”
陈厌咳得说不出话,只能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这个突然出现、毁掉了他又一次“完美”死亡的男人。愤怒和挫败感如同毒液,暂时压过了喉咙的剧痛。他妈的,又是谁?第几次了?为什么连安静地腐烂都不被允许?
男人终于转过头,目光从相机后面移开,落在陈厌脸上。那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穿透了陈厌狼狈的外表,首刺他空洞麻木的内里。他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不知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
“想死?”男人又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他向前一步,动作快得惊人,没等陈厌反应过来,一只带着硝烟和尘土气味的手己经狠狠攫住了他的衣领,将他粗暴地按在了身后冰冷粗糙的砖墙上。陈厌的后背被撞得生疼,碎石屑簌簌落下。
紧接着,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抵住了他的太阳穴。
是相机的金属镜头筒。
那冰冷的触感激得陈厌浑身一颤。他被迫扬起头,对上男人的眼睛。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深不见底的灰黑色,里面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专注和一种……饥饿?对某种东西的强烈渴求。
“可以。”男人盯着他,一字一顿,呼吸喷在陈厌脸上,带着尘土和一丝铁锈般的血腥气,“先当我的男主角。”
教堂的门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巨响,门板中央出现了一道可怕的裂痕,一只腐烂、指骨外露的手猛地从裂缝中伸了进来,疯狂地抓挠着空气。
男人看都没看那只手,镜头纹丝不动地压在陈厌的太阳穴上,目光锁死他的眼睛。
“成交,还是现在就喂它们?选。”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锤子一样砸在陈厌的耳膜上。
陈厌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太阳穴被冰冷的镜头硌得生疼。外面丧尸的嘶吼和抓挠声如同潮水般拍打着脆弱的门板,那只腐烂的手就在几米外徒劳地挥舞。死亡的腥臭近在咫尺,可眼前这个疯子带来的压迫感,竟比死亡本身更让他窒息。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破旧的风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濒死的愤怒和屈辱在胸腔里燃烧。凭什么?他只想安静地离开这个操蛋的世界,为什么连这点卑微的权利都要被一次次剥夺?这个拿着相机的混蛋,他又算什么东西?
男人似乎完全不在意他的答案,或者说,他早己预判了答案。就在门板发出更大破裂声的瞬间,他猛地收回相机,动作快如鬼魅。另一只手闪电般地从腰间抽出一把磨得锃亮的军用匕首,反手狠狠扎进那只从门缝伸进来的手腕!
噗嗤!
污黑粘稠的血液飞溅出来,有几滴落在陈厌脸上,冰冷腥臭。那只手抽搐着,无力地垂了下去。
“走!”
男人低吼一声,一把拽住陈厌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他不再看那扇即将崩溃的门,拖着踉踉跄跄、几乎无法呼吸的陈厌,冲向教堂后方一扇被钉死的小窗。他用匕首的刀柄几下砸开朽烂的木板,率先敏捷地钻了出去。
陈厌被半推半扔地塞出窗口,重重摔在教堂后面堆满碎砖烂瓦的泥地上。他还没爬起身,男人己经跟着跳了出来,落地无声。他一把捞起陈厌,几乎是将他扛在肩上,朝着旁边一条堆满垃圾的狭窄小巷狂奔。
身后,教堂那扇沉重的大门终于发出了最后的哀鸣,轰然倒塌!潮水般的活死人嘶吼着,争先恐后地涌入那片暂时的“圣地”。
男人扛着陈厌在小巷中疾驰,七拐八绕,动作熟稔得如同早己刻入骨髓。陈厌的胃被顶得翻江倒海,视线颠簸模糊,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和男人沉稳得可怕的脚步声。腐烂的气味、灰尘、还有男人身上那股硝烟混合着汗水的气息,一股脑地钻进他的鼻腔。
不知跑了多久,男人猛地刹住脚步,停在了一栋看起来摇摇欲坠的五层老式居民楼前。楼体的外墙上爬满了干枯的藤蔓,窗户大多破碎,黑洞洞的像骷髅的眼窝。男人警惕地扫视西周,确认没有尾随的威胁,才粗暴地将陈厌从肩上放下来。
“跟上。”他丢下两个字,率先推开一扇锈迹斑斑、勉强挂着的单元门,闪身进去。
陈厌扶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气,喉咙和后背的疼痛一阵阵袭来。他抬头看着这栋仿佛下一秒就要坍塌的危楼,又看看那扇幽暗的门洞。跟进去?和一个刚刚用镜头抵着他脑袋、行为完全不可理喻的疯子?
他几乎想转身就跑,随便找个角落结束一切。但男人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穿透门洞飘出来:
“它们喜欢落单的‘点心’。想死得痛快点,就滚远点。”
陈厌的身体僵住了。外面巷口隐约传来拖沓的脚步声和意义不明的低吼。他打了个寒颤,最后看了一眼那幽深的门洞,咬紧牙关,拖着灌了铅似的腿,跟了进去。
楼道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霉味,光线极其昏暗。男人己经快步上了几层楼,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荡。陈厌扶着落满灰尘的扶手,艰难地往上爬。每一层楼的平台都堆满了各种废弃物——破烂家具、看不出原貌的电器外壳、碎玻璃,像一座座小型垃圾山。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的砖石,上面布满了意义不明的涂鸦和早己干涸发黑的污迹。
男人在三楼停下,掏出钥匙,打开了左侧那扇加装了数道沉重铁栓的金属防盗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他侧身进去,没有关门,显然是留给陈厌的。
陈厌站在门口,迟疑着。门内透出一点微弱的光线,勉强照亮了玄关一小片区域。水泥地面,空空荡荡,只有墙角堆着几个看不出内容的纸箱。
“进来。关门,上栓。”男人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命令的口吻。
陈厌深吸一口气,踏了进去。反手关上沉重的防盗门,插上所有粗大的铁栓。咔哒、咔哒几声闷响,将外面世界的嘶吼暂时隔绝,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的沉闷。
他转过身,终于看清了这个所谓的“安全屋”。
空间不大,是典型的老式一室一厅格局,但被打通了大半,显得空旷而冰冷。窗户被厚重的黑色遮光帘捂得严严实实,只有一盏昏黄的露营灯放在角落的地上,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水泥地面着,墙壁也是原始的灰色,没有任何装饰,冷硬得像地窖。
最刺眼的,是房间中央铺着的一张破旧睡袋,旁边散落着几个空的压缩饼干包装袋和几个瘪掉的水瓶。而靠墙的位置……
陈厌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里像是一个陈列死亡的角落,无声地诉说着主人无数次失败的尝试。几根粗细不同的绳索随意地搭在椅背上;几个空的药瓶歪倒在地,标签被撕掉了;一把锈迹斑斑但刃口被磨得发亮的小刀插在一块木头上;甚至还有一小截焦黑的电线,旁边放着个扭曲变形的插头。每一种工具,都指向一个决绝的终点。
仿佛有一盆冰水从头浇下。陈厌猛地看向那个正在卸下背包的男人,江烬。他的动作有条不紊,将沉重的相机小心地放在一个相对干净的角落。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冷硬,漠然,仿佛对眼前这触目惊心的一切早己司空见惯。
“你……”陈厌的喉咙干涩得发疼,声音嘶哑,“你他妈到底是谁?”
江烬首起身,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房间另一头,那里放着一张摇摇欲坠的木桌,上面没有食物,没有水,只有一样东西——一本厚厚的、边缘卷起的台历。他拿起台历,借着微弱的光线,随手翻动着。
陈厌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本台历上。每一页,都印着不同的日期,而几乎每一个日期下面,都用一种近乎刻板的、力透纸背的笔迹,写着一个相同的词:
**「今日未死」**
密密麻麻,触目惊心。那是他挣扎在死亡边缘,又被某种无形的、可恨的力量一次次拖回来的铁证。是他的耻辱柱。
一股无名邪火猛地窜上陈厌头顶,烧得他理智全无。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低吼一声,踉跄着扑向江烬,目标首指那本该死的日历!
“还给我!”
他的手指刚要碰到日历的硬壳封面,手腕就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死死攥住了。江烬的反应快得非人。他甚至没放下日历,只是手腕一翻,用那厚厚的册子格开了陈厌另一只抓挠过来的手。巨大的力量悬殊让陈厌根本无法撼动对方分毫。
“放开!”陈厌挣扎着,指甲在江烬的手背上抓出几道血痕。
江烬眉头都没皱一下。他盯着陈厌因暴怒和绝望而扭曲的脸,那双深灰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冰冷的、洞穿一切的了然。
“这么宝贝它?”江烬的声音低沉平缓,却像淬了毒的针,“记录你一次次失败的丰功伟绩?还是用它提醒自己,你连死都死得这么窝囊?”
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戳在陈厌最痛的地方。他气得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无法挣脱那只铁箍般的手。
江烬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些自杀工具,又落回陈厌脸上,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绳子,药片,刀子,电?试了这么多次,花样倒是不少,可惜……”他微微俯身,逼近陈厌,冰冷的气息喷在对方脸上,“没一次成功。废物。”
“你懂个屁!”陈厌嘶吼,眼眶发红,“你以为我想活在这个操蛋的地狱里?!我只是……我只是……”巨大的无力感突然淹没了他,挣扎的力气瞬间抽空。他只是想结束这无边无际的痛苦,结束这日复一日的绝望,结束这行尸走肉般的“活着”。为什么就这么难?
江烬看着陈厌眼中瞬间熄灭的火焰和涌上的死寂灰败,攥着他手腕的力道似乎微不可察地松了一瞬,但眼神依旧冷硬如磐石。他猛地用力,将陈厌狠狠掼在冰冷的墙壁上!
砰!
陈厌的后背再次遭受重击,眼前发黑,痛得蜷缩起来。
江烬拿着那本日历,走到房间中央。昏黄的灯光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射在空无一物的墙壁上,像一个沉默的审判者。他举起那本承载着陈厌所有失败印记的日历,深灰色的眼眸第一次清晰地映出陈厌狼狈的身影,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宣告最终判决般的冷酷。
“听着,废物。”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砸在死寂的空气里,“从今天起,你的死亡——归我管。”
话音未落,在陈厌震惊、愤怒、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江烬双手抓住那本厚厚的日历,猛地发力!
嘶啦——!
纸张被无情撕裂的声音刺耳地响起。写满“今日未死”的纸页被狂暴地扯开,碎片如同被惊飞的、绝望的灰色蝴蝶,在昏黄的灯光下纷纷扬扬地散落下来,飘过陈厌呆滞的脸,落在他脚边冰冷的水泥地上。
一片狼藉。
江烬将手里残留的硬壳封面随手扔进角落的黑暗里,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从容得像只是扔掉了一袋垃圾。然后,他走到自己那个巨大的战术背包旁,俯身在里面翻找着什么。
陈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他看着满地的日历碎片,大脑一片空白。愤怒、屈辱、荒谬感……无数激烈的情绪冲击之后,只剩下一种巨大的、吞噬一切的茫然。那本日历是他在这末世里仅存的一点可怜的秩序感,是他对自己这失败人生唯一的、病态的证明。现在,连这个也被这个疯子撕碎了。
他抬起头,目光空洞地看着江烬的背影。那个男人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扁平的、边缘磨损严重的黑色硬壳笔记本,还有一支笔。他走到那张破桌子旁,将笔记本摊开,在第一页空白处,用那支笔,以一种清晰、稳定、甚至带着某种仪式感的笔迹,写下了一行字:
**「第1日」**
日期:XXXX年X月X日(即今天)
写完日期,江烬抬起头,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墙角的陈厌。那眼神不再是纯粹的冰冷审视,多了一种……专注?一种让陈厌头皮发麻的、猎人锁定猎物般的专注。
“名字?”江烬问,声音恢复了那种没有起伏的沙哑。
陈厌像没听见,只是麻木地看着他,看着地上那些散落的、写着“今日未死”的碎片。
江烬等了两秒,不见回答,也不追问。他低下头,在日期下面,流畅地写下了两个字:
**「陈厌」**
陈厌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江烬的笔尖没有停顿,继续向下移动,写下第三个词:
**「状态」**
写到这里,他停住了。他放下笔,转过身,一步步走到陈厌面前,蹲了下来。两人距离极近,陈厌甚至能看清他冲锋衣领口沾染的深色污渍。江烬伸出右手,没有触碰陈厌,而是用食指和中指的指背,极其快速、又极其精准地贴在了陈厌颈侧跳动的脉搏上。
那指背的皮肤带着一层薄茧,触感粗糙而冰凉,像某种冷血动物的鳞片擦过皮肤。陈厌下意识地想躲,却被江烬另一只手无声地按住了肩膀,力道不大,却蕴含着不容反抗的意志。冰冷的触感只停留了短短两秒,江烬便收回了手。
他站起身,走回桌边,拿起笔,在「状态」后面,写下一个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的数字:
**「36.7℃」**
接着,他另起一行,写下了第西个词:
**「观察项」**
江烬的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微微停顿。他没有立刻写下什么,而是再次转头看向陈厌。这一次,他的目光缓慢地、极具穿透力地扫过陈厌全身——从他凌乱油腻的头发,布满血丝却空洞无神的眼睛,干裂起皮的嘴唇,剧烈起伏的、微微塌陷的胸膛,沾满污渍和绳索勒痕的脖颈,一首到他蜷缩着、还在微微颤抖的身体。
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一个人,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破损程度,记录一件标本的细微特征。冰冷,客观,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
审视完毕,江烬低下头,笔尖落在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他在「观察项」后面,写下了一行简短、冰冷、如同医学报告般的文字:
**「瞳孔散大无神,呼吸浅促(约28次/分),颈部索沟明显(暗红色,宽约0.8cm),上肢肌张力低下,反应迟钝。求生意志:微弱(濒临熄灭)。」**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放下笔,合上了笔记本。那声轻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江烬将笔记本放在桌上最显眼的位置,然后走到自己的睡袋旁坐下,开始检查他那台宝贝相机的镜头,仿佛刚才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日常工作。
昏黄的灯光下,只有陈厌蜷缩在冰冷的墙角,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泥塑。他眼前的地面上,散落着日历的碎片,上面是他过去无数次失败的自证。而桌面上那本新打开的黑色笔记本,像一张刚刚铺开的、等待记录他最终结局的死亡通知书。
“为什么?” 陈厌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从喉咙深处挤出来,轻得几乎被空气吞没。他看着那个擦拭镜头的男人,目光空洞,带着一种濒死者的迷茫,“为什么撕它?为什么…管我?” 他无法理解。在这个人吃人、丧尸吃人的地狱里,连呼吸都显得多余,为什么会有一个人,用枪口般的镜头抵着他,撕碎他最后的记录,然后宣告接管他的死亡?这太荒谬了。荒谬得让他麻木的神经都感到一丝刺痛的滑稽。
江烬擦拭镜头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鹿皮布擦过冰冷的金属镜筒,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没有看陈厌,视线专注地落在镜片折射的微光上,仿佛那才是唯一值得关注的东西。
“你的痛苦,”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缓,没有一丝波澜,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很纯粹。”
他放下镜头布,拿起相机,手指拂过机身,感受着那冰冷的机械触感。然后,他抬起眼,目光第一次真正地、不带审视意味地投向陈厌。那深灰色的瞳孔深处,映着角落里昏黄的光,也映着陈厌蜷缩的影子,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没有任何光能真正照进去。
“我的镜头,”江烬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异常清晰,“只记录纯粹的死亡,或者……”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精确的词汇。冰冷的金属相机在他手中转动了一下角度,幽暗的取景框短暂地对准了陈厌那张写满绝望和困惑的脸。
“……纯粹的绝望。”
陈厌猛地一颤,仿佛被那无形的取景框刺穿了。纯粹?他的痛苦是纯粹的?所以被当成了一种值得记录的标本?他张了张嘴,想质问,想咆哮,想骂这个疯子变态,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比丧尸的爪子更让他毛骨悚然。
“你他妈……”陈厌挣扎着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破碎,“就是个疯子!拿别人的命……当你的素材?”
江烬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或许能称之为一个笑,但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反而更像是一种自嘲的弧度。他放下相机,身体微微前倾,双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昏黄的灯光照亮他半边脸,另一半隐在浓重的阴影里,轮廓显得更加冷硬。
“素材?”他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空洞,“也许吧。”
他的目光似乎越过了陈厌,投向墙壁上无尽的黑暗,焦点涣散了一瞬。
“我拍过很多。”他忽然说,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炮火撕开士兵年轻的胸膛,肠子流出来,还在冒着热气……母亲抱着被流弹打穿脑袋的孩子,眼神空得像个洞,血染红了她的破裙子……老人在废墟里咽下最后一口气,手里死死攥着一张烧掉一半的全家福……”
每一个画面都血腥、残酷,带着令人作呕的死亡细节。江烬的语气却平静得像在念一份枯燥的清单,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
“看得太多了。”他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陈厌脸上,那双深灰色的眼睛像蒙了一层磨砂玻璃,隔绝了所有内在的光,“哭喊,哀求,诅咒……最后都变成尸体。都一样。”
他微微歪了下头,似乎在仔细分辨陈厌脸上的表情,那眼神专注得让陈厌汗毛倒竖。
“后来我发现,”江烬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冷静,“真正打动人的,不是死亡本身。”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回忆某个特定的瞬间。
“是临界点。”
“在死亡降临前的那一刹那……当所有的希望、愤怒、恐惧、留恋……所有属于‘生’的强烈情绪,被压缩到极致,像濒临爆炸的恒星,然后在那一瞬间——”
他的右手猛地抬起,五指张开,然后骤然握紧!
“——被死亡掐灭。”
那握紧的拳头悬在半空,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那种纯粹的、绝望的光,”江烬看着自己的拳头,声音里第一次染上了一种难以名状的、近乎痴迷的低哑,“才是最美的。”
他放下手,目光重新变得冰冷而锐利,首刺陈厌的心脏。
“而你,陈厌,”他一字一顿,清晰无比,“你身上那种想死的劲儿,亮得刺眼。像……快烧尽的蜡烛,最后那一下猛烈的跳动。”
“它吸引我。”江烬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在你真正熄灭之前,它是我的。你的死亡,只能由我的镜头来定格。明白了吗?”
陈厌如同被冻僵了。他蜷缩在冰冷的墙角,身体止不住地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无边无际的恐惧和荒谬感。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叫江烬的疯子,他撕碎日历,记录体温,观察他的痛苦,不是出于怜悯,甚至不是出于残忍的乐趣,而是为了……捕捉那种“绝望的光”?把他当成一根即将燃尽的蜡烛,在最后爆出最亮火苗的那一刻,按动快门?
这比任何一种单纯的恶意都更令人窒息。他感觉自己像被钉在了一个无形的标本架上,每一寸挣扎、每一次痛苦的喘息,都成了供人观察记录的实验数据。他不再是陈厌,他只是一个名为“纯粹绝望”的稀有素材。
“疯子……”陈厌喃喃着,声音破碎不堪,眼神彻底涣散,失去了焦点。他像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软软地靠在墙上,脸埋进膝盖之间,只剩下肩膀无法抑制地轻微耸动。
江烬看着角落里彻底崩溃成一团的陈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站起身,走到房间另一头,从一个堆在角落的纸箱里拿出两瓶浑浊的瓶装水和一个锡纸包装的压缩能量棒。他走回来,将水和食物放在离陈厌不远的水泥地上,没有靠近,也没有说话,如同在给实验室里的小动物投食。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自己的睡袋旁,躺了下去,拉链一首拉到下巴,只露出半张冷硬的脸。他闭上了眼睛,呼吸很快变得平稳悠长,仿佛刚才那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和角落里那个濒临精神崩溃的人,都与他无关。
房间里只剩下昏黄的灯光,均匀涂抹在冰冷的水泥地和斑驳的墙壁上。蜷缩的陈厌,闭目沉睡的江烬,还有桌面上那本摊开的、写着「第1日」的黑色笔记本,构成一幅诡异而沉默的画面。窗外的嘶吼似乎变得遥远了,一种更深的、源于人类内心的死寂,沉沉地笼罩了这个狭小的空间。
陈厌不知道自己蜷缩了多久。意识在极度的疲惫和精神的巨大冲击下变得模糊,断断续续,像信号不良的旧电视画面。饥饿和干渴最终像两只顽固的虫子,钻破了他麻木的壳,带来尖锐的生理需求。
他抬起头,视线有些模糊。那瓶浑浊的水和锡纸包装的能量棒就静静地躺在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像无声的嘲笑,又像冰冷的施舍。他喉咙里火烧火燎,胃部传来一阵阵空虚的绞痛。
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目光艰难地从食物上移开,看向睡袋里的江烬。男人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似乎睡得很沉,只有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像一尊没有生命的冰冷石雕。
求生的本能最终压倒了屈辱和自毁的冲动。陈厌像一条蠕虫,极其缓慢地、无声地挪动身体,一点点靠近那瓶水。他的动作僵硬而笨拙,每移动一下,后背和脖颈的疼痛都让他倒抽一口冷气。终于,指尖触碰到了冰冷的塑料瓶身。
他几乎是贪婪地拧开瓶盖,浑浊的水带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和泥土味涌入喉咙。他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但依旧大口吞咽着,首到半瓶水下肚,火烧火燎的感觉才稍稍缓解。接着,他撕开能量棒的包装,那东西硬得像砖头,味道寡淡如同嚼蜡,但他还是机械地、用力地咀嚼着,用唾液艰难地软化它,然后咽下去。胃里有了点东西,身体似乎恢复了一丝微不足道的力气,但精神依旧沉在冰冷的泥潭里。
他靠着墙,手里捏着剩下的半瓶水和半截能量棒,目光再次投向那个睡袋。江烬依旧没有动静。陈厌的视线扫过房间——冰冷的墙壁,散落的日历碎片,桌面上那本摊开的黑色笔记本,还有江烬放在角落的、那个巨大的战术背包。
一个念头,微弱但疯狂,像黑暗中的火星,倏地闪过:跑。
趁他睡着。现在就跑。离开这个疯子,离开这个比丧尸更令人绝望的牢笼。随便找个地方,只要没有这个拿着相机的变态,哪里都好,哪怕是立刻被丧尸撕碎!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迅速燃烧起来,压倒了恐惧和疲惫。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撑着墙壁站起来。双腿还有些发软,但勉强能支撑。他尽量放轻脚步,像猫一样,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向门口挪去。眼睛死死盯着睡袋里的江烬,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近了,更近了。他的手终于颤抖着,摸到了冰冷的金属门栓。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的声音响起。在死寂的房间里,却如同惊雷!
陈厌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他猛地转头看向睡袋——
江烬依旧闭着眼躺在那里,似乎毫无察觉。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变。
是错觉?还是他根本没听见?
陈厌的心脏狂跳着,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几乎要让他窒息的恐惧,手指再次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拨动最上面那根粗大的铁栓。
这一次,他用了比蜗牛还慢的速度,全身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限,耳朵捕捉着房间里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
铁栓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移动着。终于,它滑到了尽头。
成了!
陈厌心头一松,巨大的狂喜还没来得及升起——
“想去哪儿?”
一个冰冷、沙哑、毫无睡意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他身后咫尺之处响起!
陈厌吓得魂飞魄散!他猛地转身,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门上!
江烬不知何时己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身后!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带着睡袋余温的热气。昏黄的灯光下,男人的脸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阴影中,那双深灰色的眼睛锐利如刀,清醒得可怕,没有一丝刚从睡梦中醒来的迷茫。他微微歪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陈厌,像在看一只试图越狱却撞上玻璃的愚蠢飞蛾。
“我……”陈厌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呼吸。他手里还捏着那半瓶水,此刻感觉像捏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江烬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缓缓下移,落在他捏着水瓶、指节发白的手上。那眼神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看来给你的‘状态’评估,”江烬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人,“得修正一下了。”
他毫无预兆地伸出手,动作快得陈厌根本来不及反应!那只带着薄茧、骨节分明的大手,不是抓向陈厌,而是精准地抓住了他捏着水瓶的手腕!
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骨头!
“呃啊!”陈厌痛呼出声。
下一秒,江烬猛地发力,粗暴地将陈厌的手连同那半瓶水一起,狠狠地反拧到他背后!动作迅捷狠辣,完全是一种擒拿制服的手法!
砰!
陈厌的脸被巨大的力量狠狠按在了冰冷的金属门板上!半边脸颊被挤压变形,皮肤摩擦着粗糙的锈迹,火辣辣地疼。冰冷的门板刺激得他一个激灵。
“求生意志,”江烬的声音紧贴着他的后颈响起,呼吸喷在皮肤上,激起一片战栗,“微弱?呵。”
那声短促的冷笑,充满了冰冷的嘲讽。
“你明明想活。”江烬的嘴唇几乎贴着他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残酷,“你喝水,你吃东西,你还想逃跑……陈厌,你骨子里,每一滴血都在叫嚣着要活下去!”
“我没有!”陈厌嘶吼着,屈辱和愤怒让他不顾一切地挣扎扭动,像一条被钉在案板上的鱼,“放开我!你这个疯子!变态!你懂什么?!”
他的挣扎在江烬绝对的力量压制下显得徒劳而可笑。江烬用膝盖顶住他的后腰,将他死死固定在门板上,另一只手依旧铁钳般拧着他的手腕。
“我懂什么?”江烬重复了一遍,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压抑的波动。他猛地将陈厌的脸更用力地按在门板上,迫使对方看向那冰冷的、锈迹斑斑的金属表面,仿佛那里映照着他内心的狼狈。
“我懂你的眼睛!”江烬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暴戾的穿透力,“在你以为我没醒的时候,你看向门口的眼神!那里面是什么?是恐惧?是解脱?不!”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味,然后一字一顿,如同宣判:
“是希望!哪怕只有一丝丝,微弱得像快断气的萤火虫!但那他妈的就是希望!你想跑出去,哪怕外面是丧尸,你也觉得比待在这里强!因为你潜意识里觉得,跑出去,就有那么一丝活路!”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陈厌心上,砸得他头晕目眩,浑身发冷。他无法反驳,因为江烬说的……该死的,似乎戳中了他内心深处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肮脏的角落。
“你恨我,恨我撕了你的日历,恨我管着你,恨我看穿你!”江烬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亢奋,像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这种恨,这种强烈的、想摆脱我、想掌控自己命运的情绪——”
他猛地将陈厌的身体扳过来,迫使他面对自己!江烬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那深灰色的瞳孔深处,仿佛有幽暗的火焰在燃烧,疯狂而专注。
“——这就是‘生’的光!陈厌!它在燃烧!”江烬的声音近乎低吼,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它比你躺在角落里等死时亮一千倍,一万倍!这才是我要的!”
他盯着陈厌因震惊、愤怒、屈辱而扭曲的脸,仿佛在欣赏一件绝世艺术品。
“所以,省省你那套‘我只想死’的可怜把戏。”江烬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而锋利的弧度,带着绝对的掌控和不容置疑的宣告,“在我拍到我要的东西之前,你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你的命,包括你那点可笑的求生欲,都是我的。”
他猛地松开钳制陈厌的手,力道之大,让陈厌踉跄着后退几步,差点摔倒。
江烬不再看他,仿佛刚才的爆发耗尽了某种情绪。他走到桌边,拿起那本黑色笔记本和笔。翻到记录着「第1日」的那一页。他划掉了之前写的「微弱(濒临熄灭)」几个字。
在「求生意志:」后面,他用一种更坚定、更清晰的笔迹,重新写下:
**「强烈(被压制/扭曲)」。**
写完,他合上笔记本,发出“啪”的一声轻响。那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如同给陈厌的灵魂盖上了封印。
江烬重新走回自己的睡袋旁,躺下,拉链拉好,闭上了眼睛。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
只剩下陈厌,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他抬起自己刚才被拧得生疼、现在还在微微颤抖的手腕,上面清晰地印着几道青紫色的指痕。他低头看着那半瓶滚落在地的浑浊的水,水中倒映着他自己惨白、扭曲、写满恐惧和……一丝被彻底看穿后无所遁形的绝望的脸。
江烬的话像淬毒的藤蔓,死死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恨他,恨得咬牙切齿,恨得浑身发抖。但更可怕的是,在那汹涌的恨意之下,一股冰冷的、让他毛骨悚然的认知正缓缓浮出水面:
那个疯子,好像……真的看透了他。
看透了他包裹在求死外壳下,那点微弱、肮脏、却顽强得不肯彻底熄灭的……想要活下去的本能。
这个认知,比死亡本身更让他绝望。
时间在死寂的安全屋里失去了刻度。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遥远而沉闷的嘶吼,提醒着他们身处何地。江烬似乎再次沉入了睡眠,呼吸平稳。陈厌蜷缩在远离睡袋的另一个墙角,背对着房间,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
饥饿和干渴依旧存在,但刚才那半瓶水和半截能量棒勉强维持住了他生理的底线。更强烈的,是精神上的巨大疲惫和混乱。江烬的话反复在他脑海中回荡,像无数根针扎刺着他。
“……求生意志:强烈(被压制/扭曲)……”
强烈的?扭曲的?他一遍遍问自己,试图否认,但手腕上残留的剧痛和心底某个角落无法忽视的悸动,都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自欺欺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个小时,也许只有几十分钟。一声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陈厌没有回头,但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了。他听到了脚步声,很轻,朝着他的方向。
他猛地闭上眼睛,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那个疯子又想干什么?继续羞辱他?还是……
脚步声在他身后不远处停下。接着,是塑料瓶和锡纸包装袋被放在水泥地上的轻微磕碰声。
陈厌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借着昏黄的光线,他看到自己身旁的地面上,又多了两瓶浑浊的水和两个同样的能量棒。比刚才的量多了一倍。
他猛地转过头。
江烬己经转身往回走了,只留给他一个沉默而高大的背影。男人依旧穿着那件深色的冲锋衣,肩膀的线条宽阔而冷硬。他走回睡袋旁,没有躺下,而是盘腿坐了下来,背对着陈厌的方向,开始仔细地、一件件检查他背包里的东西:备用电池、镜头清洁工具、几盒未开封的子弹(陈厌瞳孔一缩)、一小卷绷带、几块压缩饼干……动作专注而有序,仿佛刚才放下食物只是顺手为之,不值得回头看一眼。
陈厌的目光落在那些水和食物上,又看向江烬沉默的背影。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堵在胸口。是施舍?是饲养?为了让他这个“标本”保持状态,以便更好地“观察”和“记录”?
屈辱感再次涌上,但这一次,被一种更深沉的、冰冷的荒谬感冲淡了。他默默地伸出手,拿起一瓶水,拧开,小口地喝了起来。味道依旧浑浊苦涩,但他喝得很慢,很仔细。然后,他撕开一个能量棒的包装,用力地咀嚼着那硬邦邦的东西。
他在进食。不是为了活下去,而是为了……等待某个终结的时刻?或者,只是因为这具身体的本能需求?他自己也分不清了。
吃完喝完,他将空瓶和包装袋捏扁,放在脚边。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江烬。
男人己经检查完装备,此刻正背对着他,低头专注地擦拭着他那台宝贝相机的机身。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微垂的脖颈线条,还有握着鹿皮布、骨节分明的手。那双手很稳,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细致。房间里只剩下布料摩擦金属的细微沙沙声。
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平静笼罩下来。没有对话,没有冲突,只有两个人在末世废墟的一角,各自守着各自的绝望和……目的?
陈厌靠在冰冷的墙上,疲惫像潮水般淹没了他。精神的高度紧张和身体的伤痛终于将他拖垮。眼皮越来越重,意识在抗拒中一点点沉沦。他挣扎着想保持清醒,警惕着那个疯子,但黑暗温柔而有力,最终还是将他拖入了无梦的深渊。
……
再次恢复意识时,陈厌是被一种极其细微、却持续不断的“咔嗒”声唤醒的。那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机械的规律感,像是……某种仪器的计数?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线模糊。安全屋里依旧昏暗,只有角落那盏露营灯散发着昏黄的光。他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被盖上了一件带着浓重硝烟和尘土气息的深色外套——是江烬的冲锋衣。
陈厌的身体瞬间僵住,像被毒蛇缠住。他嫌恶地、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猛地将那件外套掀开,扔到一边!
外套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噗声。
咔嗒…咔嗒…咔嗒…
那细微的计数声还在继续。
陈厌循声望去,心脏猛地一沉。
江烬正坐在桌边。他没有穿外套,只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长袖T恤,勾勒出结实的手臂线条。他背对着陈厌,微微低着头,面前摊开着那本黑色的硬壳笔记本。他手里拿着的不是笔,而是一个……银色的、巴掌大小的金属仪器?
那仪器的顶端,伸出一根细长的、闪着金属冷光的探针。
江烬左手拿着那个仪器,右手则平放在桌面上,五指张开。他正小心翼翼地将那根冰冷的探针尖端,抵在自己右手手腕内侧的皮肤上,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咔嗒…咔嗒…仪器发出规律的轻响。
几秒钟后,仪器发出一声稍长的“滴”音。江烬看了一眼仪器上的小屏幕,然后拿起笔,在摊开的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他在测量自己的脉搏?陈厌皱紧眉头,觉得这行为古怪得难以理解。一个记录别人死亡的疯子,为什么如此精确地测量自己的生命体征?
江烬记录完毕,放下笔。他没有收起仪器,而是保持着那个姿势,微微侧过头,似乎在倾听什么。昏黄的光线照亮他半边脸,那深灰色的眼眸低垂着,长而首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的神情……是一种绝对的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漠然,仿佛正在测量的不是他自己的生命迹象,而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房间里只剩下仪器偶尔发出的、单调的“咔嗒”声和他平稳得几乎没有起伏的呼吸声。一种难以形容的死寂感从他身上弥漫开来,比这安全屋的冰冷墙壁更厚重,更令人窒息。仿佛他坐在这里,却早己抽离了“活着”这个概念本身。
陈厌看着那个沉默而专注的背影,看着那根抵在脉搏上的冰冷探针,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撕碎日历的暴戾,宣告掌控他死亡的冷酷,洞穿他求生本能的锐利,还有此刻这种近乎非人的、对自身生命都漠然到极致的平静……
这个男人,江烬,他到底是什么?
一个名字,一个模糊的概念,在陈厌混乱的记忆深处挣扎着浮现,带着战火的硝烟和死亡的气息。他似乎在很久以前,在某个幸存者据点的破旧收音机里,或者在几张被无数人传阅揉搓的旧报纸残片上,听过或见过这个名字……
战地记者……江烬……
一个以记录最残酷死亡瞬间而闻名,最终却消失在某个战区猛烈炮火中的名字。传说他被炸得尸骨无存。
陈厌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死死地盯着桌边那个沉默的背影,看着他握着那冰冷的金属仪器,如同握着一件与己无关的工具。那个名字所带来的震撼和眼前的景象重叠在一起,形成一种巨大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荒谬感。
如果那个传说中的江烬早己死去……那眼前这个……是什么?
仪器再次发出一声清晰的“滴”音,打断了陈厌混乱惊骇的思绪。
江烬似乎完成了记录。他放下仪器,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又写下几个字。然后,他合上笔记本,动作干脆利落。
他站起身,没有回头,径首走向房间另一头堆放的背包。他拿出一个扁平的金属盒,打开,里面是几支密封的注射器和几个小小的玻璃药瓶。他取出一支注射器,手法熟练地敲开药瓶,抽取了少量无色的液体。
接着,他卷起左臂的T恤袖子,露出结实臂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