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的手机在裤袋里震得发烫,金属外壳贴着皮肤,像块烧红的烙铁。
他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未知来电”,后颈未愈的伤口跟着抽痛——这是记忆回廊里被触手抓伤的痕迹,此刻正渗出细密的血珠,混着冷汗滑进衣领。
“喂。”他按下接听键,声音比平时哑了三分。
“陈先生,青石中学的校车在等你。”电子音经过变声器处理,像指甲刮过黑板,“有人在校车上失踪了。”
雨丝突然斜着砸下来。
陈砚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起了雾,路灯在雾里晕成模糊的黄团,连青石巷的招牌都只剩个影子。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铁锅,奶奶临终前塞给他时说“灶火镇邪”,此刻铁柄被掌心焐得温热。
“为什么找我?”他问,拇指无意识着锅沿的缺口——那是上周给醉汉煎蛋时磕的。
电子音沉默两秒:“因为你救过他。”
陈砚的瞳孔骤然收缩。
三个月前暴雨夜,他在巷口捞起个醉到吐的年轻人,替对方擦干净呕吐物,还煮了碗热姜汤。
那小子醒后红着眼眶说“谢谢哥”,现在想来,他的眼睛......
“校车站点在废石路27号。”电子音切断通话前,传来一阵细碎的电流声,像极了记忆回廊里镜面震动的嗡鸣。
陈砚把铁锅往怀里拢了拢。
废石路是老城区的断头路,两年前就因塌方封了。
他摸出全家福,母亲的名字在照片背面洇着血晕——这是从记忆回廊里抢出来的,或许和校车有关?
雾气里传来吱呀声。
陈砚抬头,一辆红色校车正从雾中驶出。
车身漆皮剥落,露出底下斑驳的铁锈,雨刷器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动,停住时恰好卡在“7”的位置。
车窗蒙着水汽,隐约映出个影子——是三个月前那个年轻人,此刻正贴在玻璃上冲他笑,灰白的眼珠像两颗浑浊的弹珠。
校车在他面前停下,金属车门“吱——”地裂开条缝,霉味混着潮湿的土腥涌出来。
陈砚的后槽牙咬得发酸,可脚却先一步迈了上去。
车厢里的温度比外头低十度。
二十来个穿蓝白校服的学生首挺挺坐着,领口的校徽泛着冷光。
陈砚扫过最近的男生——他的脸白得像泡在福尔马林里,睫毛上凝着水珠,可胸口的校徽却刻着“2010.5.17”。
十二年前的今天。
陈砚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那是父母失踪的日子。
他记得那天早晨,母亲给他系红领巾时说“今晚吃糖醋排骨”,父亲蹲在巷口修他的旧自行车,车筐里还放着给奶奶买的桂花糕......
“同学?”他伸手轻拍前排女生的肩。
女生的头慢慢转过来。
她的眼睛是空洞的黑,血泪顺着苍白的脸颊往下淌,在浅蓝色校服上洇出暗红的花。
“我们还没说完......”
话音未落,校车剧烈震动。
陈砚踉跄着扶住椅背,车窗玻璃发出刺耳的嗡鸣,仿佛有无数只手在外面抓挠。
他瞥见最末排的男生攥着半张纸,泛黄的纸页上印着“零号实验室 实验体3 - 7”的字样。
“没说完什么?”他蹲下来,与女生平视。
铁锅的温度透过布料传到腿上,像团跳动的火。
女生的手指突然扣住他手腕,冷得像块冰:“老师说......说我们是最优秀的志愿者......”
陈砚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司机座。
老吴正握着方向盘,眼神空洞得像两个黑洞,灰白的头发沾着机油,后颈有块暗红色的疤——和记忆回廊里触手上的眼睛形状一模一样。
“你们是被带去做实验的?”陈砚轻声问,拇指轻轻蹭过女生冰凉的手背,“不是自愿的对不对?”
女生的血泪流得更急了:“我......我跟妈妈说过不想去......”
校车突然急刹。
陈砚撞在前排座椅上,抬头时看见第三排的男生正盯着自己,校服口袋露出半截日记:“5月17日 校车说要带我们去看新实验室......”
“你们不想死。”陈砚伸手抽出口袋里的日记,翻到最后一页,字迹潦草得像被雨水泡过,“这里写着‘刹车失灵时,王浩把我推下了车’。”
叫王浩的男生猛地抬头。
他的校服胸口有块焦黑的痕迹,像是火烧的:“我......我想告诉爸妈,我不是逃兵......”
陈砚把日记递过去:“现在说。”
王浩的嘴唇哆嗦着,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那天刹车突然冒烟,我推了小雨下车,自己却......”他的声音越来越响,“我不想死!我还没给妹妹买她想要的布娃娃!”
车厢里响起细碎的抽噎。
扎马尾的女生抓着陈砚的袖子:“我没跟妈妈说对不起......她煮的酒酿圆子,我上次说太甜......”
戴眼镜的男生摸着校服第二颗纽扣:“这是我和阿杰约好的,考上重点高中要换金纽扣......”
校车的震动渐渐平息。
陈砚看着他们的身影开始变透明,像被风吹散的雾。
女生的手从他腕间滑落前,轻轻说了句:“谢谢。”
“吱——”
校车停在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
老吴缓缓回头,嘴角咧到耳根,机械地重复:“重启......重启......”他的指甲深深抠进自己的眼眶,血珠顺着下巴滴在方向盘上,绽开暗红的花。
陈砚抄起铁锅砸向仪表盘。
金属碰撞声里,他抢到钥匙拧动刹车,车门“轰”地弹开。
晨雾涌进来,带着青草的腥甜,那些透明的身影飘出车外,化作星星点点的光,融入渐亮的天色。
老吴的身体却在迅速萎缩。
他看着陈砚,灰白的眼珠突然有了丝焦距,嘴唇动了动,却被涌上来的雾气吞没。
陈砚扶着车门下车,晨雾里的废石路比记忆中更荒凉。
他摸出全家福,母亲的名字上血晕淡了些,露出底下铅笔描的字迹。
“陈老板。”
熟悉的声音从雾里传来。
陈砚猛地抬头,看见那个在记忆回廊尽头对他笑的女子,正站在铁门另一侧。
她的身影被雾揉得模糊,却仍能看清嘴角的弧度:“要进来吗?”
铁门“咔嗒”一声,自行开了道缝。
陈砚握紧铁锅,朝门内走去。
雾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檀香,混着股熟悉的药味——像极了悬壶阁沈清蘅煎的安神汤。
他不知道门后有什么在等他。但至少这一次,他没打算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