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的鞋跟碾过碎石,发出细碎的脆响。
晨雾退得比记忆中快,露出荒废的公交总站——褪色的蓝白站牌东倒西歪,水泥地面裂缝里钻出枯黄的野草,连空气都带着股陈腐的金属味。
他攥着铁锅的手微微发紧,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这里和方才校车停靠的铁门前,分明是两个不同的地方。
“你以为结束了?”
声音从背后传来,像一片沾了水的羽毛,轻轻扫过耳膜。
陈砚猛地转身,铁锅横在胸前。
那个在雾里对他笑的女子正站在五米外,白色连衣裙沾着星点泥渍,发梢却仍垂得整整齐齐。
她的眼睛很特别,黑瞳里泛着点琥珀色的光,像两颗浸在茶里的琉璃珠。
“这只是‘第一阶段’。”她抬手指向远处,废弃总站尽头有座灰扑扑的建筑,铁皮招牌歪在一边,勉强能认出“调度室”三个字。
风卷着草屑掠过她脚边,她却像株长在坟头的野菊,连衣角都没晃一下,“那里有你想知道的答案。”
陈砚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方才校车重启时老吴眼里那丝焦距,想起亡灵们消散前说的“谢谢”,想起母亲照片上淡去的血晕——这些碎片在脑子里撞成一团,最后凝成奶奶临终前攥着他手腕说的话:“小砚,你爸妈的事,要自己找答案,但千万别信眼睛看见的。”
他松开铁锅,指节在裤腿上蹭了蹭汗:“你是谁?”
女子没答,转身往调度室走。
她的影子被晨光拉得老长,在地面拖出一道淡灰色的线。
陈砚盯着那道影子,突然发现它比女子的实际身高短了三指——像被什么东西强行截断了。
调度室的门锈得厉害,陈砚推了半天才“吱呀”一声裂开条缝。
霉味混着焦糊味涌出来,他眯眼进去,鞋跟踩碎了不知哪年的报纸。
正中央的老式电脑竟还亮着,屏幕蓝光在满墙灰尘里割出块矩形的亮斑。
“操。”陈砚低骂一声。
屏幕上滚动的不是桌面,是一段段视频。
穿碎花裙的中年妇女在楼道里被长发鬼拖走,戴金链子的男人在凶宅里撞墙首到头盖骨碎裂,还有个扎双马尾的姑娘,正是上周在青石巷跟他买过煎饺的高中生——她在“雨夜公交”副本里被水鬼掐住脖子时,眼角的泪和他当时递过去的热汤饺上的雾气,重叠得一模一样。
陈砚的指甲掐进掌心。
视频突然跳帧,画面里出现张熟悉的脸——是他自己。
镜头摇晃着跟拍,能看见他抄起铁锅砸向“老城区凶宅”里的血手印,能听见他压着笑对厉鬼说“您这墙皮该铲了,我认识个装修师傅”,最后画面定格在他从校车车门迈出的瞬间,右下角数据条疯狂跳动:“意识样本0927-3,情感波动值87%,逻辑完整度93%,异常指数+0.01%”。
“异度档案……不是游戏。”陈砚摸着电脑主机,金属外壳烫得惊人。
他想起父亲手札里夹着的碎纸片,“零号实验室”“意识建模”“情感数据采集”这些词突然串成线。
奶奶说父母是搞“特殊科研”的,原来所谓“特殊”,是拿活人当小白鼠?
屏幕突然黑屏。
陈砚后退半步,后腰撞在落灰的工具箱上。
墙面渗出黑色液体,像融化的沥青,顺着墙缝往下淌,在地面聚成滩泛着油光的暗河。
更诡异的是,液体里浮出一张张脸——有校车亡灵的,有副本里见过的玩家的,甚至有老吴那张萎缩前的灰白面孔。
它们张着嘴,喉咙里挤出尖锐的蜂鸣:“变量……变量必须清除!”
陈砚抄起工具箱里的钢筋。
手札里写过,这类系统最怕电流紊乱,当年零号实验室断电后,所有实验体都陷入过短暂瘫痪。
他咬着牙把钢筋捅进主机接口,火星“噼啪”炸开,烧焦的塑料味刺得人睁不开眼。
“轰——”
天花板砸下来的瞬间,陈砚扑向门口。
碎石砸在背上,他蜷成团滚出调度室,回头时整座建筑正在坍塌,黑色液体裹着碎砖簌簌往下掉,那些脸在废墟里尖叫,声音越来越弱,最后被风声吞没。
黑暗来得毫无征兆。
陈砚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听见熟悉的广播声在头顶响起:“下一站,未知。”
地铁车厢的荧光灯忽明忽暗。
他坐在蓝色座椅上,膝盖上还搁着那口铁锅。
窗外是无尽的深渊,偶尔闪过几帧碎片——青石巷的灯笼、奶奶的竹编蒸笼、苏照雪擦古董时垂落的发尾。
“叮——”
广播声停了。
陈砚慢慢抬起头。
对面座椅上,坐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
那人穿着同样的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嘴角挂着同样的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的左手,正搭在膝盖上那口铁锅的锅沿上。
陈砚的心跳声在耳膜上敲鼓。
他能看见对方瞳孔里的自己,能看见对方外套第二颗纽扣——那是奶奶去年用红线缝的,针脚歪歪扭扭。
“你是谁?”他听见自己问。
对面的“陈砚”张开嘴。
地铁突然急刹。
陈砚的额头撞在扶手上,再抬头时,对面座椅空了。
窗外的深渊里,闪过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像两颗浸在茶里的琉璃珠。
广播声重新响起,这次带着电流杂音:“欢迎来到‘第二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