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还在不知疲倦地尖叫着,一声声,催命符似的。客厅里,小雪依旧静静站着,飘落的雪花在她周身环绕,像个精致的冰雪娃娃,对这铃声置若罔闻。
最终,那铃声的执拗战胜了我的恐惧。我狠狠一咬牙,用几乎冻僵的手指,重重滑向了接听键。
听筒里没有传来预想中奶奶那熟悉的、带着点沙哑的慈祥声音。只有一片沙沙的、极其不稳定的电流杂音,像是信号在暴风雪中艰难地挣扎。
“……滋滋……阿简……听……滋滋……见吗……?”
那断断续续传出的声音,音调极其怪异,像是老旧的录音机卡了带,又像是金属片在互相刮擦,带着一种非人的尖锐和失真。但仔细分辨,那扭曲的声线底下,确确实实是我奶奶的腔调!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比客厅里的物理低温更让人毛骨悚然。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是……小雪……出来了?”那失真刺耳的声音艰难地穿透电流杂音,每一个字都像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快……滋滋……哄住她!……稳住她……千万别让她……情绪大动……滋滋……”
“奶……奶奶?”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破了音,“真的是你?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小雪她……”
“……没时间……解释!”奶奶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急促和惊惶,那刺耳的电流声也随之尖锐起来,“听好!……稳住小雪!……用尽……办法……让她……开心!……让她……喜欢……你!……哄住!……一定哄住!……”
“哄……哄住?”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冰雕般的小雪,头皮发麻。
“……对!……哄她!……记住!……哄住一个……是一个……千万……”奶奶的声音断得更厉害,杂音几乎盖过了话音。
“……惊蛰!……惊蛰要醒了!……她……她快……出来了!……滋滋滋滋……”
“惊蛰?”我失声叫道,一股更强烈的不祥预感像冰水浇头,“惊蛰是谁?奶奶!喂?奶奶?!”
“滋滋滋滋——咔嚓!”
一声刺耳的爆响从听筒里炸开,像是电路被彻底烧毁。紧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
通话……断了。
手机屏幕瞬间暗了下去,无论我怎么疯狂地按电源键,都再没亮起一丝光芒。它像一块冰冷的砖头,沉甸甸地躺在我冻僵的手心里。
惊蛰要醒了……她快出来了……
奶奶那扭曲、急促、充满惊惧的警告声,还在我脑子里嗡嗡作响,如同魔咒。我猛地抬头,看向那本静静躺在冰封桌面上的老黄历。它那破旧的硬纸壳封面,在冰雪的映衬下,透出一种不祥的暗沉。
哄住一个……是一个……
目光艰难地转向旁边的小雪。她似乎对刚才那通诡异的电话毫无所觉,依旧安静地站在那里,冰晶般的眸子看着我,带着点纯粹的、非人的疑惑。
“凡人?”她轻轻开口,寒气随着话语弥漫,“何为‘惊蛰’?”
我看着她那张精致得不似凡尘、此刻写满无辜求知欲的小脸,又想想奶奶那恐惧到扭曲的警告,再想想那个即将破“页”而出的“惊蛰”……一股悲壮感混合着巨大的荒诞感,瞬间淹没了我。
哄?怎么哄?拿什么哄?
我的目光在冰窟般的客厅里绝望地扫视了一圈,最终,落在了小雪赤足踩着的、厚厚的积雪上。
一个极其不靠谱、但眼下唯一能想到的念头,如同冰层下的水泡,艰难地冒了出来。
“那个……”我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像破锣,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愉快,尽管腿肚子还在打颤,“小雪姑娘……外面……呃,人间……有个地方,有……有冰?特别特别冷的冰?还能……吃?”
小雪那双冰晶般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不是比喻,是真的亮了一下,如同雪地里反射的阳光,带着一种纯粹的好奇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期待?
“冰……可食?”她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属于“情绪”的波动。
成了!有门!
我心中狂喜,仿佛在无边雪原上看到了一线生机。“对!可食!冰冰的,甜甜的,特别……呃……特别好吃!”我搜肠刮肚地形容着,恨不得把毕生所学的形容词都用上,“我们这就去?我请你?”
小雪没有立刻回答。她微微歪着头,雪白的长发滑落肩头,冰晶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像是在评估我话语的真实性。客厅里死寂无声,只有雪花依旧在无声飘落。那股无形的、几乎能冻结灵魂的寒意,似乎也凝滞了那么一瞬。
终于,她小巧的下巴极其轻微地点了点。
“可。”依旧是那个清泠泠的单音节。
呼——我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往下落了落,虽然还吊在半空中晃晃悠悠。
“好!好!我们这就走!”我如蒙大赦,立刻行动起来。抬脚就想往门口冲,结果脚下一滑——
“噗通!”
结结实实摔了个大的,脸首接砸进了厚厚的积雪里,冰冷的雪沫子呛进鼻孔,透心凉。
“咳咳咳……”我狼狈不堪地挣扎着爬起来,吐掉嘴里的雪,脸上火辣辣的,一半是摔的,一半是臊的。在小姑娘面前摔成这样,实在太丢人了!
小雪站在原地,冰晶般的眼眸看着我笨拙的样子。她的嘴角,极其、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小得几乎看不见,像雪地上被风吹出的一道浅浅的痕,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就在那微不可察的弧度出现的瞬间——
呼!
客厅里肆虐的、足以冻毙一切的酷寒,如同退潮般骤然减弱!天花板上的鹅毛大雪,飘落的速度明显变慢,雪花肉眼可见地变小、变稀疏。覆盖在沙发、茶几上的厚厚积雪,边缘开始融化,滴滴答答地落下水珠。窗户玻璃上那些繁复的冰花,也迅速消融,露出了外面灰蒙蒙的天光。
虽然客厅依旧像个刚经历过雪灾的现场,但那股致命的、要将一切都冻结的绝对低温,消失了!空气里的寒意,从刺骨的刀锋变成了冰冷的溪流。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神奇的变化,连脸上的雪水都忘了擦。
心动值……真的有效?!
虽然刚才那一下可能只是0.0001%?但效果立竿见影!
“走?”小雪清冷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我的震惊。她己经走到了玄关处,赤足踩在湿漉漉、混合着冰碴的地板上,留下一个个小巧的脚印。
“走!马上走!”我瞬间回神,斗志昂扬!不就是哄小姑娘开心吗?为了世界和平,为了不被冻死在家,拼了!
推开那家装潢得花里胡哨、号称本市最网红的冰淇淋店玻璃门,一股混合着奶香、糖精和冷气的甜腻味道扑面而来。明亮的灯光,喧闹的人群,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带,还有巨大的、挂满卡通玩偶的菜单牌……这一切,与几分钟前我那冰封地狱般的客厅,形成了魔幻到极致的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