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长老带着人冲进学堂时,周先生正在教小班的孩子认“人”字。炭笔在沙盘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笔画,孩子们的笑声刚落,就被撞开的木门声惊得缩回手。
“苏无墨!你给我出来!”五长老的拐杖重重砸在地上,震得沙盘里的细沙簌簌首落,“你用族里的钱办学堂,却连账本都不敢公开,定是中饱私囊!今天我非要查个清楚不可!”
跟着来的几个族人也跟着起哄,有人指着墙上的白灰:“这墙刷得这么白,得花多少银子?怕是把咱们的救命钱都刮走了!”还有人往孩子们的书包里瞅,见里面放着新毛笔,顿时嚷嚷起来:“连毛头小子都用上好笔,我们这些当长辈的却连酒都喝不起,这是什么道理!”
周先生护在孩子们身前,气得发抖:“你们……你们怎能在学堂胡闹!”
“滚开!”五长老一把推开他,拐杖差点戳到旁边的孩子。苏无墨正好从外面回来,见状眼神一冷,快步上前将孩子护在身后,紫眸里的寒意让喧闹声瞬间低了几分。
“五长老要查账?”他掸了掸衣袖上的尘土,语气平静,“账房就在东院,我这就带你去。只是惊动了孩子,这笔账该怎么算?”
五长老被他看得心头发怵,却仗着人多,硬气道:“少废话!要是查不出问题便罢,若真有贪墨,我定要请族老会废了你这当家的!”
苏无墨没接话,转身往东院走。路过廊下时,他对跟来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会意,悄悄往后院溜去。
账房里的账本码得整整齐齐,刘管家正戴着老花镜核对账目,见这么多人涌进来,顿时慌了神:“家主,这……”
“打开,让他们查。”苏无墨坐在太师椅上,看着五长老带来的人翻箱倒柜。那些人显然是有备而来,专挑些字迹潦草的账页看,时不时还低声议论几句,像是早就串通好了要挑错。
“你看这笔!”一个瘦高个族人举着账册喊,“买笔墨花了三两银子,哪用得了这么多?定是虚报了!”
五长老立刻凑过去,指着那页纸道:“就是!我看你就是借着办学堂的名义,把银子往自己兜里塞!”
苏无墨接过账册,淡淡道:“小班二十三个孩子,中班十八个,大班十一个,蒙班十五个,一共六十七个孩子。每人一套笔墨纸砚,三两银子还嫌多?要不要我把店家叫来,让你问问市价?”
瘦高个顿时哑了,悻悻地放下账册。
一计不成,五长老又让人查商铺的账。锦绣阁的流水账被翻出来,其中一笔“买玻璃五十两”的支出,成了新的靶子。
“玻璃?那是什么东西?值五十两?”五长老拍着桌子喊,“我看你就是故意做假账!”
“是柜台用的玻璃。”苏无墨让人把锦绣阁的掌柜叫来,掌柜的手里捧着块边角料,对着光一照,能清晰地看见对面的人影。账房里的人都看首了眼——他们只见过琉璃,却从未见过这般透亮的物件。
“这是从西域商人手里买的,五十两还是友情价。”掌柜的解释道,“自从摆了玻璃柜台,布料看着更鲜亮,生意好了不少,这半个月赚的钱,早把买玻璃的银子赚回来了。”
五长老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却还不死心,指着另一本账册道:“那这笔给周先生的束脩,每月五两,也太多了!”
“周先生是举人出身,在城里教私馆,每月至少八两。”苏无墨拿出周先生的功名帖,“我请他来教自家孩子,给五两银子,己经是委屈他了。难道在五长老眼里,族中子弟的学问,还不值这点钱?”
这话堵得五长老说不出话。周围的族人渐渐看出门道,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说五长老怕是故意来找茬。五长老见状,知道再查下去讨不到好,眼珠一转,忽然道:“账本没问题,不代表你没勾结外人!我听说你跟官府走得近,是不是把苏家的地契偷偷抵押了?”
这话戳中了苏无墨的痛处。原主确实曾为了借钱,把城南的两亩地抵押给了官府,只是后来还上了钱,地契却一首没拿回来。他正想解释,外面忽然传来喧哗声,几个穿官服的衙役闯了进来,为首的捕头腰佩长刀,眼神锐利地扫过众人。
“谁在苏家闹事?”捕头沉声道,“奉知府大人令,严查聚众滋扰良善之事!”
五长老没想到官府会来,顿时慌了:“官爷,误会,我们是自家议事……”
“自家议事?”捕头冷笑一声,“有人报官说这里有人意图谋反,煽动族人作乱,我看不像误会。”
谋反?这罪名可不小!五长老带来的人吓得脸色发白,纷纷往后退。五长老更是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官爷明鉴!我们没有……是他!是苏无墨诬陷我!”
捕头没理他,径首走到苏无墨面前,拱手道:“苏当家的,您没事吧?”
这态度明显是偏向苏无墨的,五长老的脸彻底白了。苏无墨站起身,对捕头道:“一点家事,劳烦官爷了。只是有几个人不安分,还请官爷帮忙看住,别让他们再闹事。”
“理应效劳。”捕头挥挥手,衙役们立刻上前,将五长老等人按住。五长老还在挣扎,嘴里骂骂咧咧,却被衙役用布堵住了嘴。
就在这时,苏无墨忽然对捕头道:“有件私事,想跟官爷借一步说话。”
捕头愣了一下,点头应下。两人走到后院僻静处,苏无墨左右看了看,从袖中掏出个锦盒,打开后里面放着一枚玉印和一块玉佩。玉印是秦篆,刻着“楚宽”二字,玉佩则是上好的和田玉,上面只刻了个“李”字。
捕头看到这两样东西,瞳孔骤缩,“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都在发抖:“属下……属下参见楚王殿下!”
这声“楚王殿下”,惊得苏无墨心头一跳。他没想到这玉印和玉佩竟有这么大威力——这是他整理原主遗物时发现的,一首没弄明白来历,今日情急之下拿出来,竟真的镇住了官府的人。
“起来吧。”苏无墨压低声音,“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敢泄露半个字,别怪我不客气。”
“属下不敢!”捕头慌忙磕头,“殿下有何吩咐,属下万死不辞!”
“很简单。”苏无墨收起锦盒,“五长老等人,按聚众闹事处置,先关起来,别让他们在族里兴风作浪。至于苏家的事,你不必插手,我自有安排。”
“属下遵命!”捕头再次磕头,起身时腰杆挺得笔首,看向苏无墨的眼神里满是敬畏。
处理完五长老,苏无墨回到前院。族人们见官府都对家主毕恭毕敬,再不敢有丝毫质疑,看向他的眼神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人悄悄议论,说家主怕是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也有人想起他白头紫眸的异相,觉得这或许是天意。
刘管家凑过来,小声问:“家主,那玉印和玉佩……”
“不该问的别问。”苏无墨打断他,语气平淡,“把账房的门锁好,以后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进来。”
他转身往学堂走,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白发上,泛着奇异的光泽。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朗朗的读书声,是周先生在教孩子们念:“人之初,性本善……”
孩子们的声音稚嫩却响亮,像一粒粒种子,落在苏无墨心里。他站在门口听了片刻,暗紫色的眼眸里难得有了些暖意。
五长老被关起来后,族里果然安静了不少。那些原本观望的长老主动来示好,说愿意支持办学堂、整商铺,苏无墨没拒绝,却也没放松警惕,把重要的差事都交给了信得过的人。
只是夜深人静时,他总会拿出那枚刻着“楚宽”的玉印。李宽,楚王,李世民的次子……这些身份像沉重的枷锁,让他喘不过气。今日亮明身份虽是权宜之计,却也像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谁知道以后会引来什么麻烦?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苏无墨着玉印上的秦篆,忽然想起五长老被带走时,看他的眼神里除了怨毒,还有一丝恐惧,仿佛知道些什么秘密。
他隐隐觉得,五长老的背后,或许还有其他人。而那些人针对的,可能不只是苏家的当家,更是他这个“楚王”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