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辰那句“该交点学费了”，如同冰锥刺入林小凡的耳膜，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血液。
器材室外的走廊阴影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
林小凡感觉自己像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在陆辰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学…学费？”林小凡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我…我没钱…” 这是他大脑一片空白后唯一能挤出来的蠢话。
陆辰的嘴角似乎极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弧度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某种冰冷的嘲讽。
“钱？”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依旧平静无波，“林小凡同学，你觉得我缺钱？”
他向前又逼近了小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林小凡能闻到对方校服上干净的、混合着阳光和一丝极淡运动皂粉的味道。
这种侵略性的距离让林小凡头皮发麻，本能地想后退，后背却重重撞在了冰冷的墙壁上，退无可退。
“我指的是，”陆辰微微低下头，视线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割着林小凡脸上的慌乱，“你从我这里‘学’走的东西。观察、模仿、甚至可以说是…复制？”最后两个字，他吐得极轻，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小凡的心口！
林小凡瞳孔骤缩！他知道了！他果然知道了！而且知道得如此精准！“复…复制？”
他试图挣扎，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陆神…你…你误会了…我就是…就是觉得你打球帅…想学学…学得不好…让你见笑了…” 他语无伦次，只想把自己缩进墙缝里。
陆辰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那眼神里的审视意味浓得化不开。
就在林小凡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窒息时，陆辰却突然首起身，拉开了那令人窒息的距离。压迫感骤然减轻，但林小凡的心却悬得更高了。
“学？”陆辰轻轻重复着这个字，目光从林小凡惨白的脸上移开，投向走廊尽头的光亮处，语气带上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模仿是创造之母。学得不好，是因为你只学了皮毛，没抓住精髓。”
他顿了顿，侧过头，再次看向林小凡，眼神里的冰冷似乎融化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导师般的审视和…兴趣？
“物理课那道基础题，你‘学’周晓晓的解题思路，很规范。篮球场上那个拙劣的假动作，至少…捕捉到了意图。”
他精准地点出了林小凡两次“复制”的对象和效果差异，仿佛一切都在他眼皮底下无所遁形！
“我…” 林小凡哑口无言，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在陆辰面前，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本被摊开的书，所有秘密都被一览无余。
“学费很简单。”陆辰没给他继续辩解的机会，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清冽，“下周开始，放学后，图书馆靠窗第三排位置。带上你的数学课本和习题集。”
“啊？”林小凡彻底懵了。图书馆？数学课本？这算哪门子学费？
陆辰没有解释，只是留下一个不容置疑的眼神：“不来也行。只是，”他微微眯起眼，那眼神瞬间又变得极具压迫性，“下次再想‘学’点什么，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毕竟，我这个人…不太喜欢被白嫖。”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寒意。
说完，他不再看石化在原地的林小凡，转身，步伐平稳地离开了阴影，融入了走廊另一端喧闹的学生人流中。
林小凡靠着墙壁，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大口喘着气，心脏还在疯狂地擂着胸腔。
陆辰的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盘旋。
去图书馆？跟他学数学？这算什么？是惩罚？是试探？
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教学实验”？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他不想去！他只想离陆辰那个怪物远远的！
可是……“不太喜欢被白嫖”的警告，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林小凡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不去，陆辰绝对有办法让他再也无法顺利“复制”任何人的技能，甚至可能……把他的秘密公之于众！
“天才？”林小凡苦笑着抹了把脸。这能力哪里是天才，分明是烫手的山芋，是拴在脖子上的绞索！他现在只想做个不被任何人注意的、安静的吊车尾！
接下来的几天，林小凡过得如同惊弓之鸟。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陆辰可能出现的一切路线，上课时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盯着前排的学霸们“充电”，生怕再引起陆辰的注意。
他尝试着只靠自己那点可怜的基础去理解课堂内容，结果自然是惨不忍睹。
物理小测，他又跌回了及格线边缘。数学作业更是写得磕磕绊绊，痛苦不堪。
能力还在，但他不敢用。或者说，不敢像以前那样随意用了。他感觉自己像抱着金碗要饭，守着宝库挨饿。
王胖子敏锐地察觉到了林小凡的“萎靡不振”。
“凡哥，你这几天咋了？魂不守舍的？
午休时，王胖子一边扒拉着饭盒里的鸡腿，一边含糊不清地问，“是不是还惦记着陆神那天篮球场的‘一球之仇’？嗨，多大点事！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你看我，被张强盖帽盖得满地找牙，不也活蹦乱跳？”
林小凡有苦难言，只能含糊地嗯啊两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教室前排。
周晓晓和赵磊的关系似乎进入了某种“全新模式”。自从器材室门口那次“开诚布公”后，两人之间的尴尬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坦荡、也更加亲密的“友达以上”。
周晓晓还是会红着脸给赵磊塞小纸条，不过内容从之前的少女心事变成了“这道物理题第三种解法你看了吗？”或者“放学一起去图书馆查资料？”。
赵磊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手忙脚乱，虽然耳根还是会红，但回应变得自然多了。
他会认真地帮周晓晓分析物理题，也会在周晓晓被化学方程式困扰时，默默递上自己整理好的、条理清晰的笔记。
两人经常凑在一起低声讨论题目，眼神交汇时，是纯粹的、为共同目标努力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甜蜜。
没有轰轰烈烈，只有细水长流的陪伴和共同进步的心意，像春日里静静流淌的溪水，清澈见底。
“啧啧，看看人家这学习互助小组搞的，多励志！”王胖子顺着林小凡的目光看去，啃着鸡腿感慨，“凡哥，要不咱俩也组一个？我负责提供精神支持，你负责…呃…负责…嗯…算了，当我没说。”
他看到林小凡面前摊开的、只写了两行就被划掉的数学卷子，识趣地闭上了嘴。
林小凡叹了口气，目光又转向了教室另一个角落。
物理课代表李薇是个短发、戴眼镜、看起来有点严肃的女生，成绩常年稳居班级前三，尤其擅长物理和数学，是老师眼中标准的“理科尖子”。
此刻，她正微微蹙着眉，盯着摊在桌上的习题集，笔尖悬在半空，似乎被一道难题卡住了。
坐在她斜前方的陈默然，是班里另一个数学怪才，性格比陆辰稍显温和，阳光，但同样话不多，有种沉静的书卷气。他似乎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好捕捉到李薇皱眉思索的样子。
陈默然没有首接过去，而是拿起自己的草稿本，在上面飞快地写了几行字，然后撕下那张纸，轻轻折了几下。
他起身，像是要去接水，自然地经过李薇的座位时，手腕一抖，那个折好的小纸团精准地、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李薇的习题集上。
李薇愣了一下，疑惑地拿起纸团展开。纸上没有多余的话，只有一道清晰、简洁的数学推导过程，正是她卡住的那道物理题所需要的核心数学工具！推导步骤精炼，逻辑严密，甚至贴心地标注了关键步骤来源于某本竞赛辅导书的页码。
李薇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紧蹙的眉头舒展开，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小的、却非常真实的弧度。她抬起头，看向己经走到饮水机旁的陈默。
陈默然正背对着她接水，似乎毫无察觉。但就在他接满水转身回来的瞬间，目光极其短暂地、精准地和李薇含着笑意的眼神在空中交汇了一下。
没有言语，没有夸张的表情，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瞥，陈默然的嘴角也几不可查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走回座位，李薇己经低下头，开始飞快地在习题集上书写，笔尖流畅，显然思路豁然开朗。
王胖子也看到了这一幕，啧啧称奇：“看见没？这才叫高手过招！李薇和陈默然，这俩闷葫芦凑一块儿，谈恋爱都谈得像地下党接头！甜得齁嗓子眼儿！”
林小凡看着这两对风格迥异却同样美好的纯爱画面，心底那份因陆辰而起的紧张和压抑，不知不觉被冲淡了一些。至少，这个世界还是有很多温暖的角落。
然而，这份短暂的平静很快被打破了。下午第一节是化学课，讲的是新内容——化学平衡。
化学老师是个思维极其跳跃、语速飞快的中年人，板书更是龙飞凤舞，堪称“天书”。
“同学们，勒夏特列原理的精髓在于‘抵抗’！系统总是倾向于减弱外界条件的改变！比如增大反应物浓度，平衡就右移，消耗掉你增加的部分！就像…”老师努力想找个形象的比喻，“就像你妈妈看你吃的太少，硬给你塞了个大鸡腿，这是增大反应物，你肚子撑了，这是平衡被打破，就会拼命把它消化掉一部分，这是平衡右移！”
这个奇葩的比喻让全班哄堂大笑。王胖子更是拍着桌子乐不可支：“哈哈哈！我妈就这样！凡哥，你妈是不是也这样？”
林小凡却笑不出来。他看着黑板上那些飞舞的符号和老师口中连珠炮似的专业术语，感觉脑子快要炸了。
勒夏特列？浓度？压强？温度？各种因素搅在一起，比一团乱麻还乱！
他尝试着去看前排几个化学好的同学，但一想到陆辰那冰冷的警告，立刻像被烫到一样缩回了目光。
靠自己？他绝望地看着笔记上自己画得歪歪扭扭的示意图和一堆问号，感觉前途一片灰暗。
难道真要向“学费”低头？
就在这时，老师抛出了一道课堂练习，是道典型的平衡移动分析题，涉及浓度和温度同时改变，难度不小。
“这道题有点意思，我看看谁第一个想明白？林小凡！来，试试看！”化学老师大概是听说了林小凡前几天的“数学物理小爆发”，心血来潮地点了他的名。
“唰！”全班目光瞬间聚焦。
林小凡头皮一炸，硬着头皮站起来。他看着投影仪上的题目，脑子里一片浆糊。
勒夏特列…鸡腿…消耗…抵抗…各种碎片信息搅成一团。
完了！这次是真的要当众出丑了！
就在这绝望的关头，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投向了斜前方——李薇和陈默的方向！
李薇正专注地看着题目，手指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画着什么；陈默则微微侧头，似乎在思考着某个关键点。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林小凡几乎是孤注一掷地，将全部精神集中起来，死死锁定李薇和陈默思考时的那种专注状态！他不再奢求完整的复制，只求能捕捉到一丝解题的灵感或方向！
没有白光，没有眩晕。只有一股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信息流”断断续续地涌入脑海，比复制周晓晓时还要模糊不清！像是信号极差的电台，只能捕捉到几个零星的单词和破碎的意象：
…浓度增大…正反应…消耗…温度升高…吸热反应…向右……综合…叠加…抵消？…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如同黑暗中闪现的火花！林小凡的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起来！
他拼命地试图将这些碎片拼凑起来，结合老师刚才那个“鸡腿消化”的奇葩比喻，再联系课本上那干巴巴的原理文字！
“勒夏特列…抵抗改变…”他喃喃自语，眼睛死死盯着题目条件，“增大反应物浓度…平衡向…向右移，消耗反应物温度…升高…如正反应吸热，则平衡也右移…吸…吸收热量…”
碎片在混乱中碰撞、组合！一个模糊但逐渐清晰的逻辑链条，在他自己那贫瘠的思维土壤里，艰难地、挣扎着冒出了头！这不是复制！这是被别人的思维碎片点燃后，在自己脑子里燃烧、重组、艰难诞生的理解！
“所…所以…所以…”林小凡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的颤抖，但思路却越来越清晰，“增大…反应物浓度会使平衡向右移动…同时升高温度，如果这个反应的正方向是吸热的，平衡也会向右移动…两个因素都促使平衡右移，所以最终结果…结果是平衡肯定向右移动！产物的量会增加！”
他几乎是喊出了最后的结论，额头上全是冷汗，心脏狂跳不止。他不知道对不对，这完全是他在绝境中自己“推导”出来的！
教室里安静了一瞬。化学老师扶了扶眼镜，仔细看了看题目，又看了看林小凡，脸上露出了惊讶和赞许的表情：“完全正确！而且分析思路很清晰！抓住了核心！看来林小凡同学对勒夏特列原理理解得很透彻嘛！很好！请坐！”
“哇哦！”教室里响起一片惊叹和低低的议论。王胖子更是激动地捅了林小凡一下：“行啊凡哥！深藏不露！化学也开窍了？”
林小凡虚脱般地坐回椅子上，后背湿透。
他成功了！但不是靠完美的复制，而是靠那点零星的“思维火花”点燃了自己的理解力！
这感觉…虽然惊险万分，消耗巨大，但…似乎更踏实？更像…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下意识地看向李薇和陈默的方向。李薇也正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镜片后的眼神带着点探究。
陈默则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林小凡收回目光，心中五味杂陈。能力还在，但似乎…因为陆辰的“威胁”和自己的恐惧，这能力正在发生某种微妙的变化？
从粗暴的“复制粘贴”，转向了更隐晦、也更需要自身努力的“思维启迪”？这算进化还是退化？
他摸出手机，点开日历。距离陆辰约定的“图书馆交学费”的日子，只剩一天了。
恐惧依旧存在，但经历了刚才在化学课上的“绝境自救”，一种被逼出来的、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勇气，以及一丝丝对自身能力变化的模糊好奇，如同微弱的火苗，在他心底悄然燃起。
去，还是不去？
这个决定，似乎不再像几天前那样只剩下纯粹的恐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