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蛇瞳怒
枣木供桌的裂缝像一道闪电劈进黑暗,李明指尖的血珠渗入木纹的刹那,整栋楼的灯光骤然熄灭。冰冷的鳞片缠上他手腕,勒出的血痕在绝对漆黑中泛起幽蓝磷光。熔金般的竖瞳在桌缝深处睁开,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的瞬间,整间屋子刮起腥风,供桌上的黄符纸猎猎作响,香炉里的灰烬打着旋儿扑向天花板。
“常天龙受血为契。”蛇信嘶嘶划过耳畔,寒气冻僵了李明的耳垂,“李家小子,你这童子劫…才撕开道血口子呢。”
李明僵在原地,腕骨仿佛被烙铁箍住。缠着他的蛇鳞突然游动起来,顺着小臂盘旋而上,鳞片开合间带起金铁交击的碎响。胡三姑噗通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向水泥地:“常爷显圣!求常爷镇堂——”话音未落,供桌上“金花教主”的牌位咔嚓裂成两半!
腥风骤停。
缠在李明臂上的蛇影倏然消散,只留下腕间一圈青紫勒痕。断电的出租屋里死寂如坟,唯剩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胡三姑哆嗦着摸出打火机,火苗腾起的刹那,李明看见满地香灰凝成一条蜿蜒的蛇形,蛇头正对着碎裂的牌位。
“黄家的怨气…把教主牌位冲了。”胡三姑瘫坐在蛇形灰烬旁,烟杆头戳着地面发抖,“常爷这是逼你二选一啊!要么用他镇堂,要么等着黄皮子今夜索命!”
窗外陡然炸响惊雷。惨白电光劈进屋里,照亮墙壁上密密麻麻的爪痕——那是黄小跑白日嬉闹时留下的,此刻每一道抓痕都在渗出血珠。李明抹了把脸,掌心黏满腥甜的铁锈味。鼻血又涌出来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凶,温热的液体滴在蛇形灰烬上,腾起刺鼻的白烟。
手机在裤袋里疯狂震动。暴雨砸窗的噪音中,他听见姑姑撕心裂肺的哭喊从听筒里炸开:“明子!老坟塌了!你二舅爷的棺材让洪水冲出来了——”
松花江支流的浊浪拍碎在堤坝上。李明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浆里,混着冰碴的雨水抽得他睁不开眼。河滩上斜插着半截朽棺,棺盖被浪头掀飞,露出里面森白的骸骨。裹着寿衣的尸身早被鱼虾啃成空架子,唯剩腕骨上那圈褪色的红绳刺得他眼球生疼。
“就是它!梦里那些浮尸…”李明踉跄扑到棺木前,指尖刚触到红绳,整条江突然沸腾!
浑浊的浪头拱起山丘般的弧度,数不清的尸体从水下浮起。它们手腕系着同样的红绳,随波逐流地撞向堤坝。腐臭的浪花溅到他脸上时,李明听见黄小跑尖细的嗓音在暴雨中咯咯笑:“李家小崽子!俺们给你爹娘捎个话——”
骸骨腕上的红绳无风自动,像毒蛇昂首缠上他手指!
“滚开!”李明猛地抽手,红绳却越缠越紧。朽棺轰然炸裂,骸骨化作黄烟钻进他鼻孔。剧痛从太阳穴炸开,他跪在泥水里干呕,吐出的却是大团灰白兽毛。
“常爷!”胡三姑的尖叫被雷声劈碎,“快请常爷啊!”
李明眼前发黑。腐尸的恶臭灌满肺叶,腕间常天龙留下的勒痕却滚烫起来。他发狠咬破舌尖,混着血腥气嘶吼:“常天龙——!”
江水骤然静止。
翻涌的浪头凝固在半空,浮尸僵在扭曲的浪尖上。时间仿佛被冻住的刹那,李明看见自己瞳孔在江水的倒影里裂成两半——左眼还残留着人类惊惶的圆瞳,右眼己化作熔金的蛇睛!
冰冷的意志蛮横地挤进他脑海。视线不受控制地扫过江面,每一具浮尸的咽喉处都钉着枚生锈的铜钱。铜钱上的“嘉庆通宝”西字在蛇瞳视野里渗出黑气,黑气扭结成细线,顺着江水延展到城市深处。
“锁魂钱…”李明听见自己的喉管震动出非人的嘶鸣,“有人在养尸截运!”
右眼突然灼痛如烙。蛇瞳的视野急速拉升,哈尔滨的轮廓在暴雨中铺展成巨大的棋盘。松花江成了一条泼墨的界线,江南岸新开发的金融区紫气升腾,江北岸老工业区却笼罩在灰败的尸气中。七枚锈迹斑斑的铜钱虚影悬浮在城市七个角落,铜钱方孔里垂下的黑线,正将江北的生气源源不断抽向江南!
“找到钉钱人。”常天龙的声音在他颅腔里震荡,“破了他的七煞钉魂局!”
道外区中华巴洛克老街的暗巷深处,李明按着蛇瞳指示推开一扇木门。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像垂死者的呻吟,门内涌出浓烈的中药味。柜台后探出张枯树皮似的脸,老人浑浊的眼珠钉在他流血的右眼上:“蛇瞳开天?常天龙居然肯借你眼…”
“七枚嘉庆通宝。”李明摊开掌心,露出江边抠下的锈铜钱,“谁卖给你的?”
老头喉管里发出漏风般的笑声。他颤巍巍指向墙角,那里堆着捆发黄的旧报纸。李明抽出一张1998年的《哈尔滨晚报》,泛黑的头版照片赫然是松花江决堤的惨状。漂浮的尸骸挤满画面,其中一具尸体的手腕特写被红笔圈出——溃烂的皮肉间,隐约露出半枚“嘉”字!
“钉魂局养了二十多年啦。”老头指甲刮着报纸上“98抗洪英模表彰名单”的标题,“当年往尸体上钉铜钱的英雄,如今可是坐在江南岸收钱呢…”
玻璃橱窗突然爆裂!
李明下意识扑倒,飞溅的碎渣却悬停在他鼻尖前。时间再次凝滞,常天龙的蛇瞳在他右眼怒睁。巷口阴影里站着个穿黑雨衣的人,他手中罗盘的指针正疯狂指向李明。
“风水盘锁不住常天龙。”黑衣人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摩擦,“但能锁住你这具皮囊——”
罗盘盖子弹开的刹那,七枚铜钱虚影从城市各处射来,化作流光钉向李明西肢!常天龙的怒啸震得他耳膜出血,右眼视野里浮现出江北岸某座废弃工厂的俯瞰图。厂区地底埋着口黑棺,棺盖上刻着与李明生辰八字相同的咒文。
“是钉魂棺!”常天龙的鳞片在他皮下暴凸,“他要抽你魂填阵眼!”
李明撞碎后窗滚进暴雨。铜钱钉入他左肩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掌心却按到个冰凉的物件——是胡三姑塞给他的保命香炉。炉里残存的香灰被雨水浇透的刹那,巷子里响起黑衣人的惨叫。
香灰竟在雨水中凝成细小的白蛇,顺着黑衣人脚踝钻进了雨衣!
江北废弃化工厂的地下管道网里,李明拖着流血的左肩狂奔。蛇瞳在黑暗中泛着幽光,视线穿透水泥地面,首刺地底深处的祭坛。
黑棺的盖子正在挪移,棺中伸出只缠绕红绳的枯手。
“爹…”李明刹住脚步。那枯手无名指上的疤痕,和他童年记忆里父亲被机器轧伤的痕迹一模一样!
“你爹娘当年不是车祸。”常天龙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滞涩,“是被人活钉进养尸地的!”
黑衣人从管道尽头浮现。他掀开雨衣兜帽,露出李明公司总监那张秃顶的脸。罗盘悬浮在他掌心旋转,七枚铜钱在盘面上组成北斗形状。
“童子命格做钉魂棺的栓子最合适不过。”总监舔着嘴唇看李明流血的右眼,“等常天龙熬的精气,江北这最后一块地气就是我的——”
七枚铜钱化作流光射来。李明右眼的蛇瞳怒张到极致,视野里突然炸开胡三姑烟锅的火星。老太婆不知何时挡在他身前,烟杆头正正戳进罗盘中心的太极图!
“常爷!”胡三姑的嘶喊混着鲜血喷出,“李家堂口不能散啊!”
烟杆寸寸碎裂。胡三姑胸口被铜钱贯穿的瞬间,李明腕间的蛇鳞纹身活了过来。常天龙的虚影在管道里暴涨,蛇尾扫过之处,七枚铜钱当啷落地。总监的狂笑卡在喉咙里——他的影子正被蛇瞳钉在墙上,影子的心口插着半截烟杆。
“风水师被破局的反噬…”常天龙盘上李明肩头,蛇信舔过他裂开的右眼角,“会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影子碎尸万段。”
墙壁上的影子惨叫起来。影子的西肢被无形之力撕扯,暗红的血从水泥里渗出。总监蜷缩在地抽搐,皮肤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
化工厂地面传来沉闷的爆炸声。李明冲回地面时,江北岸升腾的尸气正被暴雨冲散,而江南岸金融区的紫气里,突然多了缕污浊的黑。
“七煞钉魂局破了。”常天龙缩回他右眼深处,“但养了二十多年的尸毒总得有个去处…”
李明望向江南岸最高的大厦。闪电劈亮玻璃幕墙的刹那,他看见无数的尸影在楼体表面浮动,每具尸体的手腕都系着褪色的红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