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寒夜劫
哈尔滨的冬夜像一块浸透墨汁的冻豆腐，中央大街两侧的巴洛克式建筑挑着冰凌子，路灯一照，寒光如淬毒的獠牙倒悬在檐下。李明把冻得发木的脸颊往起球的围巾深处埋了埋，出租屋的铁门被北风撞得哐啷乱颤，门缝里钻进来的雪粒子灌进后颈，激得他脊椎骨缝里都渗着寒气。老式暖气片在墙角苟延残喘地嗡鸣，温度计的水银柱死死卡在零下十五度的刻度上，玻璃管外壁凝着一层浑浊的霜。
电磁炉上的泡面糊成一滩烂泥，焦糊味混着外卖盒里酸菜鱼的馊气首冲鼻腔。李明盯着锅沿浮起的油沫，浑浊的油花突然扭曲成翻涌的浪头——枯树桩裹着破麻袋在漩涡里打转，一具的尸体被水流推挤着撞上浮木，手腕那圈褪色的红绳结子“咚、咚”地磕着木头，声音空洞得像敲在朽棺上。
“操！”他猛地抄起铁锅掼进水槽，金属撞击的锐响刺得耳膜生疼。这是第七夜了。只要合眼就回到那座哀鸣的河坝，洪水卷着浮尸劈头盖脸砸下来，腥臭的泥浆灌进喉咙的窒息感，总在凌晨三点十七分准时把他撕回现实。喉头涌上熟悉的铁锈味，他扑到结了冰花的窗边干呕，指缝间溢出的暗红血迹顺着冻成青紫色的手腕往下淌，在蒙霜的玻璃上洇开一朵糜烂的曼陀罗。
手机屏幕幽然亮起，姑姑的语音裹着哭腔撞进耳朵：“明子，你二舅爷托梦说老坟渗水哩！他生前最疼你……”后半截话被一阵尖锐的耳鸣绞碎。李明抹了把黏腻的鼻血，想起上周总监把策划案甩在他脸上的场景：“‘洪水滔天’？客户说你咒人家破产！”秃顶男人喷出的唾沫星子在镜片上凝成白点，“收拾东西滚蛋！”
地铁像条僵死的蜈蚣钻进隧道。李明抓着冰凉的扶手昏沉欲睡，后颈突然刺痒难耐，仿佛有尖牙在啃噬骨髓。猛回头，只见个穿藏青粗布褂子的老太太紧贴他站着，枯树枝似的手指正捻着他羽绒服领口。“小伙子，”老太咧开嘴，满口细密如锯齿的牙闪着寒光，“你肩上蹲着只黄皮子啃魂儿呢，再不管管……”阴恻恻的尾音被骤然爆裂的警报声斩断！
车身剧震，惨白的光淹没视野。人群在惊叫推搡中化作扭曲剪影，李明被甩进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里——车头己扭曲成麻花状，碎裂的窗玻璃上粘着半张血肉模糊的人脸。他瘫坐在黏稠的血泊里，忽见一只皮毛焦黑的黄鼠狼从尸体堆窜出，前爪勾着半截滴溜的肠子，金褐色眼珠与他视线相撞的刹那，竟咧开嘴露出个类人的诡笑。
“幻觉…全是幻觉…”他踉跄着冲出站口，手机屏幕自动亮起：“松花江支流昨夜水位暴涨破历史极值”。新闻配图里浑浊的江水翻涌如沸腾的沥青，浪尖上漂浮的垃圾袋像极了梦中裹尸的破麻布。
出租屋的霉味被一股甜腥取代。李明盯着洗手池呕吐物里漂浮的几绺灰白毛发，胃袋猛地抽搐起来。父母车祸那晚的电话在脑浆里炸开：“…黄鼠狼抬着红轿子来接人了…”剧痛从太阳穴凿进颅骨，他蜷在冰冷的瓷砖上抽搐。天花板渗出粘稠的黑浆，数不清的灰白手臂从中探出，指甲刮擦瓷砖的滋啦声里，混着尖细的童声钻进耳蜗：“俺叫黄小跑！你老李家欠的债该还咯——”颅顶仿佛被斧子劈开，再睁眼时，七八个脖颈折断的吊死鬼正把发紫的脸贴向他鼻尖，溃烂的舌苔滴着腥臭黏液。
胡三姑的铜烟杆敲在枣木供桌上砰砰作响。“黄家记仇三百年！”她眼球猝然翻白，声线拔高成凄厉的男腔，“再不立堂口还香火，今夜子时收你爹娘魂魄抵债！”蒙着黄布的牌位无风自动，“金花教主”西字朱砂艳得滴血。李明瘫坐在簌簌落下的香灰里，终于看清墙缝游走的细长影子——金鳞闪烁的蛇尾扫过供果时，三颗干瘪苹果瞬间腐烂成冒着黑烟的血泥。
立堂口选在破五煞的端午午时，窗外却狂风卷着雪粒子抽打窗棂。胡三姑用银针戳破公鸡冠子，蘸着热血在黄符上画押，碗中五谷突然腾起三尺青烟，血珠竟凝成黄鼠狼状跃出碗沿！“怨气化形了！”她厉喝未落，枣木供桌咔嚓裂开蛛网细缝。李明按她嘶吼的指示咬破中指，狠狠按向裂缝——
鲜血渗入木纹的刹那，整栋楼供电戛然而止。黑暗中有双熔金般的竖瞳在桌缝深处睁开，冰冷鳞片缠上他腕骨，勒出的血痕在绝对的漆黑里泛着幽蓝磷光。
“常天龙受血为契。”蛇信嘶嘶划过耳畔，寒气冻僵了他的耳垂，“李家小子，你这童子劫…才撕开道血口子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