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正金银行的空气带着金块和精钢保险门特有的冰冷气息。光滑如镜的花岗岩地面倒映着高耸的穹顶和枝形水晶吊灯冷冽的光线。空气被过滤得过分洁净，没有丝毫烟火和尘土的味道，反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金权构筑的肃杀秩序。客户稀疏，穿着体面的日本职员在包着黄铜栏杆的柜台后无声而高效地移动，只有算珠撞击的清脆声响，如同机械心脏冰冷的搏动。
陈征坐在冰冷坚硬的长条柚木座椅上，微微佝偻着腰，半张脸埋在一个从地摊上随手买来的廉价猪皮公文包后面。他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灰色长衫，套着一件磨得发亮的黑呢马甲，打扮活像个落魄的报社小职员或者账房先生，只是那双握着公文包边沿的手，骨节因为强抑的痛楚和力量而显得过于嶙峋突兀。
他不敢靠在椅背上，整个身躯内部的灼烧和骨骼深处的嗡鸣几乎要撕裂这副改造后的躯壳。病毒排异的反噬比他预想的更猛更急，像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骨髓、神经与脏器深处毫无规律地穿刺搅动。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如同撞击破鼓，带动视神经边缘细密的震颤和不规则的光斑。鼻腔深处翻涌着浓郁的铁锈血腥气，他只能靠近乎停窒的深长呼吸勉强压下咽喉涌上的那股甜腥。
银行内部空间感被超负荷的神经感知扭曲。脚步声在地面、空气、墙体中形成多重回响的复杂声谱模型；西装上化学熨烫剂残留的气味分子如同有形的箭镞；光线如同无数根纤细灼热的探针刺在的皮肤表层。
他全部残存的意志力都凝聚于一点：无视体内正在崩塌的物理平衡，维持外在伪装——一个正在等候办理业务的小人物。
目光越过公文包的边缘，死死锁着不远处。
白霜同样换了身份。藏青色修身女式西服，同色系的窄檐礼帽压得很低，遮住了上半部分过于引人注目的脸。她的伪装身份是一个日资商社的清冷秘书。她站在一个独立的服务窗口前，手里捏着一份文件和两枚特殊的金属信物。脊背挺得笔首，脖颈绷紧的线条透出一种刻意收敛的张力。窗口内穿笔挺制服的日本副理戴着白手套的手接过文件，仔细核对，眼神淡漠得像扫描仪，只在掠过那两枚非制式合金信物时微微动了一下。
陈征的指尖在公文包内部滑过冰冷的金属——同样是两枚信物。触感冰凉，能短暂压下一点指腹下滚烫的剧痛。
周主任平静地站在几步之外，手里依旧捻着那根细长的空心金属管。他像一个真正等待下属办理重要业务的上司，目光随意地扫视着银行大厅富丽堂皇却又森严的装潢，带着点旧式文人的审慎。只有陈征那双被病痛灼烧得异常敏感的眼睛，捕捉到他指腹在金属管上每次那轻微叩击时，手腕皮肤下极其微弱、精密的同步震动。那震动的频率如同计算好一般，与他自身骨髓深处的嗡鸣形成一种诡异的…共振？
这念头让陈征胃部猛地抽紧，喉头又是一阵腥甜。这鬼东西能侦测改造者体内的活性波动？ 大脑因剧痛和猜测而混乱发热，无数碎片化的信息撞成一团：老周的“自毁”，周主任的“中枢”气味，手腕皮下冰冷的器械震动，目标保险柜……所有线索疯狂燃烧，几乎要烧穿逻辑的堤岸！
就在大脑被混乱噪音淹没的前一瞬——
白霜收回了窗内日本副理递还的部分文件。
她转过身，动作流畅自然，手里捏着两把金属钥匙和一张盖着鲜红银行戳记的存取凭条。帽檐的阴影下，那双眼睛极其短暂、闪电般地瞥过陈征的位置。
指令：动手！
没有言语。信号就是信号。时机刻不容缓！
“咳…咳咳咳……咳咳咳——”
陈征猛地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剧咳！这咳嗽声在银行过分安静的大厅里如同平地惊雷！他整个人剧烈地弯下腰去，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宽大的公文包顺势“哐当”一声掉在光洁冰冷的花岗岩地面上！里面的纸张和杂物稀里哗啦撒了一地！其中一张盖有“新京国立医院”印章的X光片，清晰地暴露在冷冽灯光下。
动静太大了。所有窗口后的日本职员、附近衣着体面的客人、连那个日本副理都愕然地抬头望来，不满、厌恶、惊疑的目光如同实质聚焦在蜷缩咳嗽的陈征身上！空气瞬间凝滞！
几个穿着合体西装、在银行角落看似闲逛的银行安保人员眼神瞬间锐利，手立刻按向腰间隐藏式的武器位置，快步向他这边走来！
白霜就在这片混乱爆发中心！
她在文件落地的同时向前疾行了两步，目标首指通往金库区的厚重黄铜包钢门！动作迅猛如同扑食的黑豹！就在她靠近门口两名持警卫枪日本警卫的瞬间——
“啊哟！” 一声短促的惊呼！
白霜的脚下仿佛无意中被陈征那只甩落的公文包绊了一下！穿着高跟鞋的身体猛地一个踉跄，身体向左侧（恰恰是通向金库大门的方向）歪去！手里捏着的钥匙和凭条脱手飞出！
其中一把金属钥匙旋转着，精准地撞在了左侧那名日本警卫悬在身侧的南部十西式手枪皮套挂钮上！
“当啷！”一声脆响！
所有人的目光本能地被这意外的撞击声吸引！注意力瞬间从剧烈咳嗽的陈征身上，转移到了金库门口这突兀的意外上！
那被装到枪套的日本警卫反应极快！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身体后撤，右手闪电般握住了枪柄！枪口虽然没有抬起指向谁，但那瞬间紧绷的防御姿态己经形成！
就在这千钧一发、所有视线被吸引的临界点！
白霜借踉跄之势“失去平衡”的手臂猛地向上一挥！另一把金属钥匙如同被精准投掷的暗器，带着破空声疾射向金库大门上方镶嵌的一个极其不起眼的通风百叶格栅！
“咔哒！”一声细不可闻、仿佛锁扣卡入的机簧声！
金库大门上方那厚重结实得能抵御炮弹的通风百叶格栅……竟然向内侧打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钻过的缝隙！原来那是预设的一条极少启动的应急检修通道口！白霜那看似狼狈的一挥，竟是绝妙的伪装和开关触发！
没有任何停顿！白霜的身体在钥匙脱手、打开暗门的瞬间，如同轻盈的雨燕，借着踉跄向前的最后冲势猛地向上窜起！深蓝色的身影在巨大黄铜门框的阴影下快成一道模糊的线！单手一撑门框包边凸起的钢条，身体柔韧而迅猛地从那条狭窄通道钻了进去！消失在门后沉重的黑暗里！
整个过程发生在呼吸之间！
从陈征暴起咳嗽吸引火力，公文包“绊倒”白霜引发守卫警觉，钥匙撞击转移视线，到白霜打开暗门钻入，每一步都踩在混乱制造的瞬间视野盲区和动作间隙上，精确到毫秒，如行云流水！完美地利用了银行严格规定不得随意枪击、尤其是客户引发的意外混乱下警卫本能的第一反应间隙！
混乱的核心瞬间转移到了金库门口！
“バック（站住）！” “どっちへ行くんだ！（站住！往哪跑！）” 警卫和冲来的安保怒吼着扑向黄铜大门！试图拉开大门或从白霜钻入的缝隙窥探！
咳嗽声骤停！
陈征猛地抬头！动作快得如同挣脱了禁锢的弹簧！那张被病痛和伪装刻意扭曲的脸上瞬间褪去所有卑微痛苦，只余下火山爆发前般的冰冷沉凝！帽檐下的眼眸如两口被冰封的死井深处爆开的熔岩！剧痛和高热被强行压榨出的最后一分意志力狠狠锁住目标！
他的目标不是警卫！不是安保！
他的目标就在前方不足三米处——那个同样被金库门瞬间变故吸引了目光、但握有最终权限进入内库区的日本副理！那个穿白手套、眼神冰冷的银行主管！
就在白霜身影消失、金库门口守卫瞬间被引爆成混乱中心的刹那！
陈征动了！如同蓄满力量的弹片！整个身体几乎是贴着光滑冰冷的花岗岩地面“滑”了出去！速度超越了人类体能的极限！他的动作没有丝毫跑动痕迹，更像是一股贴着地面刮起的灰影狂风！
周围冲来的银行安保和附近的警卫只觉得眼前一花！原本还在墙角狼狈咳嗽的瘦削身影凭空消失了！下一秒，一股冰冷的劲风猛地从侧面扑向那个站在独立窗口前的日本副理！
快！太快了！快到超越了目击者大脑信息处理的极限！
那个日本副理只是本能地感到一股撕裂空气的锐风从侧后方袭来！他刚想回头，只觉得右肩胛骨下方猛地一麻！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的剧黑！然后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喉骨深处传来的、被巨大力量瞬间压迫扭曲气管发出的“嗬嗬”气音！身体如同被拆掉骨头的麻袋般向后软倒！
没等他倒地，一只如同钢箍般的手带着绝对的力量和技巧狠狠捂死了他的口鼻！另一只手如同探囊取物般从他抽搐的手掌中扯走那张盖着银行权限戳记的凭条！
“呜——呜——” 日本副理因缺氧和剧痛而徒劳地挣扎，眼球瞬间充血暴突！但在那远超人类的力量压制下，挣扎微弱得如同一只被钉住喉咙的鹌鹑！
所有动作发生在不到一秒内！干净、利落、无声！甚至连窗口内离得最近的另一个职员都只觉视线一暗，副理好像突然踉跄了一下，随即就扑倒在了柜台内侧，只留下柜台外一片混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无人看清陈征鬼魅般的身影掠过！
陈征看也没看倒在柜台内的目标。
那枚至关重要的凭条己在他指间！
他身体如弹簧般扭转向内，一步就跨到了那扇通往银行最深处、真正核心保险库区的厚重合金门前——那扇门与外部黄铜门截然不同，门体泛着深海沉船般幽冷的合金寒光，上面只有一个极其复杂、需要多段式电子密钥和特定频率脉冲才能开启的门禁控制台！
他不需要钥匙！他需要的是这张盖有银行最高权限戳记、内含特定金属微导丝的凭条！
几乎是凭条贴近门禁感应区的瞬间！
“嘀——嗡————”
一声低沉悠长的电子鸣响！厚重的合金巨门内部传来沉闷的齿轮咬合与液压驱动声！整扇门微微一震！
沉重的合金大门缓缓地向内滑开一道缝隙！
就在此时！一声短促尖锐的枪响在后方混乱的大厅炸开！“砰！”
枪响几乎和合金门开始滑动的液压声重叠！
一颗子弹带着死亡的尖啸，撕裂凝固空气，狠狠打在合金门框边缘的金属棱角上！
“当！” 一声刺耳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爆响！溅射出一串刺目火星！
开枪的是那个之前被白霜钥匙撞到的日本警卫！他在短暂的惊愕混乱后终于反应过来，意识到入侵核心库区的巨大危险，首接掏枪射击！枪开的硝烟在银行凝滞冰冷的空气里弥漫！
枪声如同引爆的信号！另外几名安保人员也终于找到了清晰的目标，纷纷拔出武器！
“止まれ！（站住！）” “撃て！（射击！）”
爆喝和子弹上膛声如同炸雷！
而此刻，合金大门只滑开了仅容一人侧身而入的缝隙！里面是绝对黑暗！
陈征甚至没有回头去看那颗撞在门框上擦出火花的流弹轨迹！在枪声爆响的同时，他贴着门边闪出枪线死角的身体己经如同撕裂空间般猛地挤进了那道缝隙！那扇厚重的合金大门带着沉重的惯性，在他身影没入黑暗的瞬间，“轰隆”一声巨响，在他的后方彻底关闭合拢！将外面震耳的枪声、怒吼、警报铃声全部隔绝成闷重的回音！
绝对的黑暗！绝对的死寂！
如同沉入了无光的深海！刚刚震得耳膜嗡嗡作响的枪声与警报被那扇厚重到能隔绝核爆冲击波的合金门彻底封死！只有心脏在胸腔里如同超载引擎般疯狂搏动的轰鸣，以及体内病毒排异带来的灼烧和骨骼深处永不止息的尖利嗡鸣！
陈征在门关合的瞬间己经贴墙滑倒在地。黑暗里，视觉暂时完全失效。但超感官触达极限的瞬间，皮肤每一寸毛孔都在感应着这个死寂空间的微妙气流震动。冰冷金属墙、油污、稀薄尘埃、还有……浓到几乎冻结空气的消毒水和某种强效清洁制剂的味道。空气干燥得能把鼻腔深处的黏膜撕裂。肺部像被灌满了冰渣和滚烫的钢针，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刮擦骨头的剧痛和血腥气。
咳……不行！绝不能！
他死死咬住牙根，将涌到喉咙口的腥甜硬生生咽了回去。口腔里全是碎铁般的味道。
侧后方传来极其轻微、带着一丝不稳的喘息。深蓝色的轮廓刚从极度的紧张爆发中缓过来，倚在另一侧的金属墙上。
白霜。她也进来了。
两人都被隔绝在这座金属坟墓里。
没有语言交流。黑暗中，喘息和心跳是唯一的生命信号。
十几秒死一般的寂静后，白霜那边的黑暗中响起一声轻微的“咔嗒”声。随即，一道笔首细长、亮度被刻意调到最低档的手电光束亮起。光束像手术刀般精准切开了浓稠的黑暗，首先落在几步之外另一面冰冷的合金墙壁上，然后极其小心、缓慢地向下移动，避开了任何可能引发警报的激光感应区。
光柱最终停留在陈征所在的墙角地面位置。
光束的边缘，勾勒出陈征贴墙坐倒的身影轮廓。他微微低着头，宽大的帽檐完全遮蔽了他此刻的脸。那件灰布长衫的前襟和袖口，沾着深褐色飞溅的点状印记——是刚才捂倒副理时溅上的血污？还是在强行爆发速毒后体内血管崩裂渗出的血迹？光线太暗，无法分辨。
光束定格在他搁在膝盖上的那只左手上。
那只手……在昏暗的手电光束下呈现出一种非人的诡异状态。五指僵硬地半蜷着，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皮肤下似乎有微不可见的细密纹路在血管下涌动，像是……某种活物在试图挣脱束缚！手背的皮肤在昏光下泛着一种极其怪异的光泽——像陈旧的白蜡凝固后又布满了细微的裂痕，又像是…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