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金陵城浸在墨色里,陆昭然背着昏迷的小六子钻进陋巷。小乞丐肋骨断了两根,怀里还死死护着半块发霉的烧饼——这是昨夜从青云剑派膳房偷的,却险些被巡夜弟子当妖傀砍死。
“龟孙养的假正经!”老乞丐王瘸子啐了口血沫,枯手撕开衣襟给少年包扎,“青云山那帮孙子,见天儿说斩妖除魔,倒把活人当柴火烧!”
巷口忽有青芒闪过。
陆昭然猛地将老少二人按进柴垛,三丈外飘来盏琉璃宫灯。提灯的是个青云女弟子,素白衣袂在雨中纹丝不染,可那步子却像踩着棉花般虚浮。更瘆人的是她脖颈——月光掠过时,分明有层青鳞在皮肤下游走。
“是内门巡查使!”王瘸子牙齿打颤,“这姑奶奶上个月还施粥赈灾呢……”
话音未落,女弟子突然拧断巷口野猫的脖子。鲜血喷溅在她脸上时,那些青鳞竟如活物般翕动起来。
“闭眼!”陆昭然低喝,左眼金瞳骤亮。
女弟子腰间长剑嗡鸣出鞘的刹那,他看清了更骇人的景象——那镶玉剑鞘内侧密密麻麻嵌着人指骨,每截指骨末端都连着猩红肉芽,正随剑鸣节奏搏动!
嗤!剑锋擦着陆昭然耳际钉进土墙。女弟子歪头露出孩童般的笑:“师兄说要拿妖血浇花呢。”袖中突然甩出九条蛇形黑影,每条黑影顶端都裂开獠牙密布的口器。
“是相柳分魂!”柴垛后传来玄微子的厉喝,“砍她膻中穴!”
断水刀劈开雨幕,却在触及女弟子心口时发出金铁交鸣之声。金瞳视野里,她胸腔早己被九头蛇影盘踞,森白肋骨成了蛇影栖身的牢笼。
“没用的。”女弟子咯咯笑着撕开脸皮,底下竟叠着另一张腐烂的男童面孔,“赵师姐的骨头,可比你们硬多啦……”
七盏惨白灯笼突然悬在巷顶。
灯笼纸分明是硝制过的人皮,每盏都映着不同女子的剪影。当第西盏灯笼亮起时,女弟子突然发出男童的哭嚎:“阿姐救我!”
“是失踪的绣娘!”王瘸子指着灯笼尖叫,“上元节丢的七个姑娘!”
人皮灯笼猛地罩下,陆昭然挥刀斩破的瞬间,飞溅的灯油竟化作毒火。火海中浮出更多重叠人脸,每张脸都在嘶喊同一句话:“青云弟子皆饲妖!”
女弟子趁机扑向小六子,口中蛇影首噬咽喉。
轰!琴音如冰瀑倾泻。
云青崖踏着燃烧的瓦当飘落,所过之处毒火尽数凝成冰莲。白绫覆眼的少女左手按琴,右手己扣住女弟子天灵盖:“九婴噬心术——青云山何时成了相柳老巢?”
“云师姐?”女弟子腐烂的童脸上挤出媚笑,“您颈后的妖纹……可比我们漂亮多了。”
云青崖指尖微滞。
就是这瞬息破绽,女弟子后背猛然裂开血口,九道蛇影裹着腥风扑向白绫!
“低头!”陆昭然暴喝。断水刀劈出时右臂妖纹尽赤,燃烧的雨滴在刀锋凝成血色琉璃。蛇影撞上琉璃火幕的刹那,巷内所有水洼倒映出骇人真相——青云山禁地里,数百弟子正被钉在锁妖柱上,相柳分魂从他们七窍钻入又钻出!
“原来如此。”白无垢的叹息从灯笼骨架上传来。七彩傀儡丝骤然收束,将女弟子勒成满地碎肉。最后一块血肉落地时,竟化作半截青云剑派长老的令牌。
玄微子用铜钱挑起令牌碎片,卦盘突然疯狂旋转:“是传功长老令!他三个月前闭关是假……”
“真身早成饲料了。”白无垢从阴影中现身,月白衣襟沾着血滴。他踢了踢地上蠕动的蛇影残骸:“相柳每吃九十九具根骨上佳的修士,就能凝出一道分魂。看这孽畜的个头,青云山怕是填进去半个内门。”
陆昭然突然用刀尖挑起盏人皮灯笼。火光映照下,灯笼内侧显出血字账册——密密麻麻记录着失踪者的生辰八字,最新一行赫然是小六子的名字!
“明日午时三刻,西市刑场。”云青崖的白绫无风自动,“他们要当众斩妖立威。”
白无垢轻笑:“斩的是妖,炼的怕是第一百道分魂吧?”
柴垛后突然传来脆响。众人回头时,只见王瘸子捏碎了半个玉哨,喉管正被哨中钻出的蛇影贯穿。老人最后指向刑场方向,血沫从齿缝挤出两个字:
“快……逃……”
血月沉入秦淮河时,陆昭然在破庙里给小六子喂药。孩子忽然抓住他衣角:“陆哥,我梦见刑场上有好多灯笼……”
烛火噼啪炸响。
陆昭然左眼金瞳不受控制地灼烧,刹那间窥见未来碎片——
西市刑台被漆成朱红,九十九盏人皮灯笼结成妖阵。小六子被铁链悬在阵眼,云青崖的白绫浸透鲜血,而高台之上,青云掌门袖中探出的蛇首正咬向孩子天灵盖!
啪!他捏碎药碗惊醒,掌心被瓷片割得鲜血淋漓。
庙门外飘来白无垢的叹息:“烛龙之瞳的‘时之隙’,看见的从来不是幻象。”
七彩蛛丝顺着门缝游入,在少年渗血的掌心结成一枚铜钱大的茧。
“选吧。”暗夜里的声音似笑似叹,“是当斩妖的英雄,还是……”
“做吃妖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