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剜心的还在后头。
一次重要的御前议政,苏玉瑶借着父亲苏相的光,得以在屏风后侍立,聆听机要。
宽大的紫檀木御案后,萧临渊端坐主位,玄衣金冠,眉目冷峻如刀锋,听着兵部尚书激昂陈词北境军情。
他一手执朱笔,在摊开的奏疏上快速批阅,条理清晰,字字千钧。
然而,苏玉瑶的目光却死死钉在了他另一只手上。
那只手,正极其自然地垂落在身侧宽大的扶手椅旁,指尖缠绕着一缕柔滑如墨的乌发。
是温瓷的发梢!
温瓷安静地坐在他身侧稍后的一张锦凳上,垂眸翻着一卷书册,似乎浑然不觉。
萧临渊的拇指指腹无意识地在那一小缕发丝上轻轻着,带着一种慵懒又亲昵的占有。
他批阅奏疏的目光依旧锐利,但每当指尖捻过那发丝,他冷硬的唇角线条便会不自觉地柔和半分,眼底甚至掠过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纵容的暖意。
他在议政!在关乎国本的御前会议上!一手定乾坤,一手却旁若无人地把玩着她的发丝!
这画面比之前的系鞋带更让苏玉瑶窒息。
那是一种刻入骨髓的习惯,一种无时无刻不在宣告的绝对所有权。
太子殿下的专注,太子殿下的温柔,都成了温瓷一人独享的私藏。
而她苏玉瑶,只能像个见不得光的影子,在屏风后眼睁睁看着,嫉妒得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恨意如毒藤疯长。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位置上的不是她?!
最后压垮她的,是一个休沐日的清晨。
苏玉瑶心绪烦乱,避开人迹,独自在东宫一处僻静的梅林散心。
穿过月洞门,忽闻一阵细碎的说话声从不远处一间半开的轩窗内传来。
鬼使神差地,她悄悄靠近。
窗内,是东宫寝殿的偏厢。
晨光熹微,映着屋内铜镜的微光。
镜前,坐着温瓷,只着素白寝衣,长发如瀑披散,而她身后站着的,赫然是身着常服、褪去了所有冷厉锋芒的萧临渊!
他高大的身躯微微弓着,显得有些笨拙。
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慈和的老嬷嬷站在他身侧,正耐心地指点着:“殿下,这里……对,先挽起这一束,用细簪固定住,要轻,不能扯疼了娘娘……”
“嗯。” 萧临渊低低应了一声,眉头紧锁,神情是苏玉瑶从未见过的……认真?甚至是紧张?
他小心翼翼地捻起温瓷的一缕发丝,动作僵硬得像是在拆卸最精密的机括,生怕多用一分力就会弄疼了她。
他学着老嬷嬷的样子,试图挽出一个发髻,手指却显得格外不听话。
“嘶……”温瓷似乎被轻轻扯了一下,极轻地吸了口气。
萧临渊立刻像被烫到般松开手,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懊恼和心疼:“扯疼了?孤轻点。”
他俯下身,凑近她耳边,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和笨拙的讨好,清晰地飘出窗外:
“瓷瓷别动……这个……比打仗难多了。”
那语气,竟有几分像在撒娇。
老嬷嬷忍不住掩嘴低笑。
温瓷从镜中看着他苦恼又认真的样子,唇边漾开一抹温柔至极的笑意,抬手轻轻覆上他按在自己发顶的手背:
“殿下慢慢来,不急的。”
萧临渊反手握住她的柔荑,紧锁的眉头这才稍稍舒展,继续和那堆不听话的青丝“搏斗”。
窗外,苏玉瑶如同被抽干了所有血液,浑身冰冷僵硬。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发出凄厉的尖叫。
战神太子……那个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在朝堂上杀伐决断的冷面修罗……此刻竟像个最笨拙的学生,为一个女人学习梳头!
还说出“比打仗难多了”这样的话?!
“为什么?!” 这三个字如同毒蛇,在她心底疯狂嘶鸣。
他系鞋带的温柔,他玩发梢的亲昵,他学梳头的笨拙认真……这些画面在她眼前疯狂旋转、切割,最终汇聚成一把淬毒的尖刀,狠狠捅穿了她的心脏!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濒临崩溃的凄厉呜咽终于冲破喉咙。
苏玉瑶再也无法承受,猛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回自己那华丽却冰冷的居所。
“假的!都是假的!” 苏玉瑶目眦欲裂,泪水混合着疯狂的恨意汹涌而出,“为什么?!为什么?!”
“这些温柔体贴!这些无上荣宠……这些本该是我的!是我的!温瓷!你这个贱人!你抢走了我的一切!你偷走了我的命!我的命啊——!”
华丽的锦帛在她手中化作片片碎蝶,纷纷扬扬落下,如同她彻底碎裂的幻想和未来。
她状若疯魔,瘫坐在一地狼藉之中,手指被画纸边缘割破,渗出殷红的血珠,也浑然不觉。只有那充满血丝的眼瞳里,翻涌着滔天的悔恨和怨毒,浓稠得几乎要滴落下来。
她终于彻彻底底地看清了,也彻彻底底地……疯了。
苏玉瑶把自己关在锦绣阁里,门窗紧闭,隔绝了外面所有可能窥探的目光,也隔绝了那无处不在、令她作呕的“蜜糖”气息。
“假的?不……是真的……”她喃喃自语,眼神时而涣散时而狠戾,“萧临渊的温柔是真的,只是……不是给我的……温瓷那个贱人!她凭什么?!凭什么夺走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前世身为太子妃的记忆全都涌上来。
她记得东宫无上的尊荣,库房里堆积如山的珍宝,宫人前呼后拥的敬畏,以及……那个身份本身带来的、足以让所有人匍匐在地的权力光环。
那时候的她想要什么有什么,可现在呢?
“我需要珠宝首饰头面还有尊贵的身份……”一个现实而冰冷的声音突然在她混乱的脑海里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和窘迫。
她猛地停下脚步。
这一世,她不是太子妃了。
没有东宫库房供她挥霍,没有内务府源源不断送来时新的衣料首饰,没有父皇母后的赏赐,更没有那些为了巴结未来国母而流水般送进东宫的奇珍异宝。
她现在只是苏相府未出阁的小姐,一个寄居在太子东宫、仰人鼻息的“表小姐”。
苏家的月例银子,父亲虽未短她,但也仅够一个体面小姐的开销,远非前世太子妃那泼天富贵可比。
而前世,她习惯了挥金如土,习惯了用最名贵的胭脂水粉、最时兴的绫罗绸缎、最稀罕的珠宝首饰来妆点自己,吸引目光,现在一切都没有了。
一切都成了温瓷的。
她冲到妆台前,急切地拉开一个个抽屉和首饰匣,里面东西依旧不少,但……她拿起一支赤金点翠镶红宝的凤钗,这是母亲给的,虽贵重,却不够新巧;
又拿起一对翡翠耳坠,水头尚可,但款式老旧……这些都是她前世根本不屑一顾的“普通货色”。
她记得前世库房里有一整套南海进贡的粉珠头面,颗颗圆润无瑕,光华流转,她曾戴着在宫宴上艳压群芳……可如今,那一切与她无关。
更让她心头发紧的是,她发现匣子里的银票和现银少得可怜。
前几日为了打听太子行踪和温瓷的消息,她花重金收买了几个看似机灵的下人,如今才惊觉,那几乎是她手头能动用的大半积蓄!
“红绡!红绡!”苏玉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贴身丫鬟红绡应声而入,垂着头,态度比以往似乎更恭谨了几分,却也少了几分亲近。“小姐有何吩咐?”
“我的月例银子呢?这个月怎么还没送来?还有,我记得父亲上月让人送来的那匹云雾绡,怎么还没裁成新衣?这都什么时候了!”苏玉瑶语气带着惯有的颐指气使,但底气明显不足。
红绡的头垂得更低了:“回小姐,相爷那边的月例……上个月就减了,说是……说是府里用度紧张,让小姐……稍微俭省些。
至于云雾绡……夫人说那料子太过贵重,小姐在宫中暂住,还是……还是等回府后再裁制比较稳妥。”丫鬟的声音平板无波,却像冰冷的针,刺得苏玉瑶浑身发冷。
减了?俭省?回府再裁?父亲……父亲这是在表达不满吗?不满她之前疯了一样的拒婚,反而在宫里惹出事端,成了京城的笑柄?
苏玉瑶的脸瞬间褪尽血色,一股被家族抛弃的寒意从脚底升起。
“俭省?”她猛地拔高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尖利,“我堂堂相府嫡女,寄居东宫,难道还要像那些寒门小户的女子一般计较几两银子的用度不成?去!拿我的对牌,去库房支二百两银子来!我要买些东西!”
她习惯性地拿出前世太子妃的口吻命令。
红绡却站着没动,只是抬眼飞快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一丝微妙的……怜悯?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小姐……您的对牌……东宫的管事嬷嬷说,按规矩,外客是不能随意支取东宫库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