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数千里之外。
巴州（今重庆）以东，浩荡长江江面。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江风凛冽，带着浓重的水汽。
宽阔的江面上，一支庞大的船队正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逆流而上。
数十艘吃水极深的货船排成长龙，船身吃重，行驶缓慢而沉稳。
船帆都半卷着，只有船头船尾挂着几盏昏暗的风灯，如同江面上漂浮的萤火。
这正是蜀中宋家锦云号倾尽全力拼凑出的、突破长安封锁的第一批船队！
船上满载着河西急需的蜀锦、井盐、药材，还有…藏匿在蜀锦捆包深处的生铁锭！
最大的一艘楼船船头，宋家老掌柜宋万山裹着厚厚的裘氅，花白的胡须在寒风中抖动。
他布满皱纹的脸紧绷着，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前方黑沉沉的江水和两岸影影绰绰的山影，手中紧紧攥着一串冰凉的紫檀佛珠。
儿子青阳生死未卜，宋家百年基业尽数押上，只为搏河西郡王那“泼天富贵”的承诺！
他身后，肃立着锦云号最精锐的护卫，人人刀出鞘，弩上弦，警惕地扫视着江面。
“老掌柜，” 一个精悍的管事悄声上前，“前方就是‘鬼见愁’峡口了，水流湍急，暗礁密布，两岸山高林密…是朔方水军巡江最常设卡的地界…要不要等天亮…”
“等？” 宋万山声音嘶哑，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天亮？天亮等着朔方的战船来收过路钱？还是等着长安的圣旨来抄船？
不等！冲过去！告诉各船把头，把吃奶的劲儿都给我使出来！冲过鬼见愁，前面就有河西的人接应！”
“是！” 管事凛然，立刻传令下去。船队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丝，如同沉默的巨兽，义无反顾地冲向那如同巨兽咽喉般的黑暗峡口。
就在船队即将进入峡口最狭窄、水流最湍急的“一线天”水道时，异变陡生！
“呜——呜——呜——”
凄厉的号角声猛地从两岸陡峭的山崖密林中炸响！紧接着，无数火把如同鬼火般瞬间燃起，将黑沉沉的峡谷映照得如同白昼！
“奉朔方节度使令！拦截叛逆资敌船队！降帆！停船！违令者——杀无赦！”
粗野的吼声在山谷间回荡，带着冰冷的杀意！
两岸崖顶，影影绰绰出现了无数弓弩手的身影，锋利的箭镞在火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
更可怕的是，峡口前方的水道拐弯处，两艘体型庞大的朔方楼船战舰如同狰狞的水怪，缓缓驶出，横亘在狭窄的江心，彻底堵死了船队的去路！船头巨大的拍杆高高扬起，如同巨兽的獠牙！
“是朔方水军的‘镇浪’‘伏波’二舰！” 宋万山身边的老艄公失声惊呼，声音带着绝望！
这两艘艨艟巨舰，是朔方水军镇守长江上游的利器，根本不是锦云号这些货船能抗衡的！
宋家船队瞬间陷入一片混乱！绝望的惊呼声、船工惊恐的叫喊声、护卫拔刀的铿锵声响成一片！
前有巨舰拦江，上有弓弩压顶，后有湍急水流推着船队向前！这是绝杀之局！
宋万山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手中的佛珠啪嗒一声掉在甲板上。
难道…宋家百年基业，就要葬送在这鬼见愁？难道鹰愁涧的血…还没流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
一阵更加雄浑、更加狂暴、带着金戈铁马杀伐之气的号角声，如同九霄龙吟，猛地从鬼见愁峡口下游方向，穿透凛冽的江风，狠狠撞了进来！
紧接着，数道刺目的、粗大的白色光柱，如同天神投下的审判之矛，毫无征兆地从下游黑暗的江面上骤然亮起！
光柱如同拥有实质，霸道无比地撕破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精准无比地、死死地钉在了朔方那两艘横江巨舰“镇浪”和“伏波”的船楼上！
刺眼的光芒瞬间让甲板上的朔方水军陷入一片混乱和短暂的致盲！
“龙鳞！万胜！”
惊天动地的怒吼声如同海啸般从下游席卷而来！
借着那几道恐怖光柱的指引，只见数艘体型相对较小、但船身覆盖着黝黑铁甲、船头装有巨大尖锐撞角的怪异战船，如同离弦的黑色箭矢，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逆着湍急的水流，朝着堵在峡口的朔方巨舰，悍然撞来！
船头飘扬的黑色战旗上，一头狰狞的龙形徽记在探照灯的光芒下，张牙舞爪！
“是…是河西的船？！” 宋万山身边的管事失声尖叫，声音都变了调！
楼船甲板上，王振那铁塔般的身影傲然挺立在船头最前方，手中沉重的马槊首指前方朔方巨舰，脸上横肉跳动，独眼中燃烧着疯狂的、毁灭一切的火焰！
他对着身旁一个紧张地操控着巨大铜皮灯罩（简易探照灯）的工匠学徒吼道：
“给老子照准了！照他娘的船楼！照瞎那帮狗崽子的眼！”
“弟兄们！” 他回身，对着甲板上如同标枪般挺立的河西水军（由精锐步卒临时转职）发出震天的咆哮：
“撞上去！给老子把那两坨拦路的狗屎——撞稀碎！”
黑色的铁甲战船，撕裂江水，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在刺破黑暗的光柱指引下，狠狠撞向体积数倍于己的朔方巨舰！
巴州江面，水战爆发！宋家船队唯一的生路，就在这雷霆一击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