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铃轻响惊落梁上积灰,公子倚着斑驳门框,手上提着一个药箱,药箱边缘还沾着山间晨露。
温梨怔了一下,还是感激地回答道:“已能扶着窗棂走两步。”
说起来,这个公子,也算是她娘亲的半个救命恩人。
公子踱步至供桌前,忽然俯身轻嗅线香,看向温梨:“艾草比例多了半钱,你夜间在此值守,恐要呛咳。”
说着从药箱取出小银剪,剪去一截香头重燃。
温梨又跟着怔了一下,他怎么知道自已夜间也在庙里?
随即温梨歪头盯着他熟练的动作,好奇地问道:“您对合香也有研究?”
“家母曾是制香师。”公子腕间银铃擦过香炉,惊起细碎香灰,“十二岁前,我每日要辨三十种香料。”
公子说着,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翻出一个琉璃瓶,里面盛着琥珀色花蜜:“把这个混在汤药里服用,三日便能下床。”
温梨没接药瓶,反而认真地问道:“不知公子……为何帮我?”
“因为……”公子笑了笑,扬眉道,“有个小姑娘在这里,用七年晨露为药引,救过濒死的杏树。”
温梨忽然想起,七年前倒在神庙后的那株老杏树。她每日来神庙,都会将收集的半碗晨露浇在树根。
“你怎么会知道?”温梨忍不住惊讶,难道他是树精变的?
“嘘。”公子将药瓶塞进她掌心,银铃随着动作轻晃,朗声笑了笑道:“明日雨大,记得来庙里收晒的干杏花。”
次日天光惨白,温梨踩着卯时末刻的钟声往神庙跑。
她暗恼自已竟然真信了那人的话,天未亮就急忙忙地起来去收了杏花,收在神庙里。
谁知刚过石桥,豆大的雨点突然砸在额角,转眼间天地白茫茫一片。
“……当真是个乌鸦嘴!”
温梨有些愕然,随即抱头冲进庙门,粗麻衣襟已湿透。
进了神庙,却见供桌下整整齐齐码着三个竹匾,早上收起来的晒干的杏花竟半点未湿。
温梨怔怔抬头望着滴水不漏的房梁,昨夜分明看见瓦片残缺。攀着木梯查看时,发现裂缝处糊着新捣的艾草泥。
她本就是来补屋顶的,没想到却有人提前一步补好了。
“小心滑。”
带笑的声音惊得她险些踩空。
公子单手扶住木梯,蓑衣还在滴水:“早说梁柱漏雨。”
他发间沾着泥浆,袖口卷至肘间,小臂赫然有道新鲜擦伤。
温梨盯着他浸透的布履:“你冒雨修的?”
“顺手罢了。”公子摘下斗笠,露出被雨水粘在额角的碎发,“我从前采药的悬崖每逢暴雨就塌方,可比这梁柱危险……”
话音刚落,公子已背起药箱走入滂沱:“后日放晴,记得把杏花铺在神像脚下防蛀。”
暴雨劈头盖脸砸下来,那人青竹似的背影却走得从容。
温梨捧着一把旧伞,急得扒着门框大喊:“喂!伞!”
但她的声音瞬间被雷鸣吞没无声,远远地,只见他腕间银铃在雨幕中闪了闪,竟比闪电还亮三分。
“后日放晴?骗鬼呢!”温梨跺着脚缩回庙里,粗布裙摆甩出串水珠子。
三日后,当娘亲第一次能坐起身喝粥时,温梨立刻飞奔到了神明庙,想给那位医仙神明磕头拜谢。
毕竟她娘亲用的可是神明留下的方子呢!
却不曾想,庙里已经有人了。
那位公子正在专心修补最后一块脱漆的神像,听见脚步声也不回头:“东南角第三块砖。”
刻刀在莲花纹上勾出流畅弧线,“轻些掀,当心压着蜈蚣草根。”
青砖掀起时带起陈年香灰,温梨抱起沉甸甸的罐子,发现封口处缠着与药箱相同的青麻绳:“你早知这里藏着东西?”
“家父参与过庙宇修缮。”公子终于转身,指间还沾着朱砂,“他说当年匠人总爱在梁柱下埋些物件。”
温梨并未急着打开罐子,而是双手稳稳抱住,径直递向公子。
公子见此,眉眼含笑,打趣地看着她问道:“姑娘不好奇这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温梨眨了眨眼,神色淡然:“不好奇,若是公子想告诉我,那我顺便听一听倒也无妨。”
他忍不住笑了两声,忽然抬眼,问道:“令堂咳喘可还带金属声?”
“今晨咳声清亮许多,多亏公子给的方子和花蜜。”温梨说着,便递上了一个荷包,穗子上的银铃铛叮咚作响——
温梨特意仿了他腕间那枚的样式。
公子见状,动作顿了一瞬,抬手接过荷包,垂眸端详,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姑娘怎么知道我喜欢杏花?”
温梨得意地眯起双眼,笑意盈盈:“因为您总是三番五次地提醒我收杏花、晒杏花呀。”
说着,她指了指神像上那崭新的漆色,“您瞧,连补漆的颜料都特意掺了杏花粉,这还不够明显吗?”
公子轻笑出声,腕间银铃扫过荷包穗子,郑重地把荷包戴上了。
温梨盯着他腕间晃动的银铃,此刻才看清铃铛内侧刻着极小一朵五瓣杏花——与县志上记载的医仙庙图腾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