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枝的露水最清甜。”温梨踮脚擦拭神像指尖，一边道：“您配药时加这个可好？”
晨露从杏叶尖坠落，正滴在温梨研墨的砚台里。公子执笔的手顿了顿，宣纸上“当归”二字洇开淡淡水痕，笑道：“你当药是吃着玩的？”
温梨总把睡觉的竹席铺在神像脚下，说这样能沾点仙气。
公子望着她裙摆沾的草屑，袖中手指轻捻，草屑缓缓消失不见。
温梨：“开玩笑，开玩笑的。”
擦完了神像，温梨才小心翼翼地从梯子上爬了下来，站稳脚跟后，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问道：“申大夫，今日学什么？”
这公子说自已姓申，因此温梨便叫他申大夫。
申大夫：“今日学《千金方》第三卷。”
这是他第十日来庙里教她医术。
也是他第十日在庙口摆摊替人免费看诊，说是要悬壶济世。
“这味六月雪，当真生在悬崖北侧？”温梨突然抬头，申大夫来不及收回的目光跌进她澄澈的眸子。
“咳……北侧背阴处。”他有些不自然地看向窗外。
温梨点点头，低头继续抄药方。
庙外忽然传来喧哗。
求诊的老妇人抱着孙女冲了进来，孩子腕间蜈蚣状的红痕正渗着黑血。
老妇人一边跑，一边声泪俱下：“大夫，大夫！救救我的孙女啊！”
“愣着做什么？”看完伤口后，申大夫突然将银针塞进她手里，“百会穴下三分。”
温梨手抖得厉害，银针将刺入时，申大夫忽然握住她手腕。
他掌心的温度竟与神像莲花座下的青砖相同，都带着山间晨雾的沁凉。
“腕子抬高两寸。”说这话的时候，申大夫罕见地严肃和冷漠，“治死了人，庙里泥胎可不会替你顶罪。”
温梨忍不住有些眼酸，但还是依言认真下针了。
老妇人跪在积灰的蒲团上，额头磕得供桌直晃：“仙医显灵……求仙医显灵啊！”
香灰扑簌簌落满她花白鬓角，混着泪珠子糊了满脸。
等到温梨施完针，申大夫才一言不发地收走她手里的针，寒光闪过三处大穴，黑血溅上神像金漆剥落的壳子。
孩子“哇”地哭出声时，他早甩出块布巾裹住伤口：“三碗水煎成一碗，药渣敷伤口。”
老妇人见状，喜极而泣，“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朝申大夫和温梨连连磕头：“谢谢大夫，谢谢温姑娘，你们是我们祖孙俩的救命恩人啊！”
温梨赶忙上前扶起老妇人，温言宽慰了几句。
日头西沉时，最后个瘸腿汉子挂着药包走了。
温梨瘫在竹席上，看申大夫“啪”地合上乌木药箱。夕阳将申大夫整理药箱的身影拉长，与神像的影子在供桌前重叠成双。
温梨鬼使神差地，将竹席往神像影子里拖了拖。
申大夫沉默地看着神像，想起刚刚老夫人情急之下朝神像磕头求显灵的画面，忽然低声开口道：“跪破十个蒲团，不如喝对一剂汤药，泥胎要是会诊脉，还要大夫做什么。”
温梨没说话。
申大夫转过头看着女孩板着的脸，问道：“生我的气了？”
温梨想说没有，可忍了忍，到底没忍住，还是转头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方才为什么那样凶我？”
申大夫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温梨会如此直接地质问。
申大夫在温梨身旁缓缓坐下，那乌木药箱就搁在脚边，夕阳的余晖洒在上面，泛出一层古朴的光泽。
“我并非有意凶你。” 申大夫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些许歉意，“只是治病救人，生死攸关，容不得半点差池。你从未有过实操经验，我若不严厉些，万一出了岔子，那孩子的命可就没了。”
温梨听着他的解释，心中的委屈总算稍稍消散了些。
她低下头，看着自已的双手，手指还残留着施针时的微微颤抖。
“我知道你是为了救人，可我当时真的很害怕，怕自已做不好……”温梨的声音越来越小。
申大夫：“你今日做得很不错，初次施针便能稳住心神，实属不易。阿梨，你已经做得很好很好了。”
供桌烛火爆开灯花，将两人影子投在神像慈悲的唇角。温梨忽然发觉，申大夫身上苦艾气息竟盖过了百年香火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