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
凌家大宅灯火通明,水晶吊灯折射出温暖璀璨的光芒,将宽敞的客厅映照得如同白昼。
凌正业站在玄关,亲自迎接着女儿和她的男朋友。
他看到凌妤挽着景遥的手臂走进来时,脸上的笑容是前所未有的真切和热络,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
“景总,欢迎欢迎!快请进!”凌正业的声音洪亮,带着主人家的热情,主动伸出手。
景遥立刻松开凌妤的手,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双手握住了凌正业伸来的手,姿态谦逊而尊重:“凌伯父太客气了。您叫我景遥就好。”他的声音沉稳,带着恰到好处的敬意。
“好,景遥!”凌正业对这个称呼显然很满意,用力拍了拍景遥的肩膀,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里满是欣赏,“果然一表人才,气度不凡!妤妤的眼光,错不了!”
他爽朗地笑着,看向凌妤的目光满是骄傲。
凌妤站在一旁,看着父亲难得一见的开怀和景遥应对自如的得体,心底涌上一股暖流。
她轻轻挽住父亲的另一只手臂,难得地娇声道:“爸,哪有你这么夸自己女儿的。”
凌正业爽朗一笑。他心情极好,引着两人往客厅走,“来,景遥,坐。尝尝我新得的普洱。”
梅襄和凌姗坐在客厅一侧的沙发上。
梅襄脸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眼神却复杂难辨。
凌姗则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从景遥进门起,她就没有抬起过头,仿佛要将自己缩进沙发里。
她们母女显然没有提前得到通知,这突如其来的“正式家宴”和凌正业毫不掩饰的喜悦,像一根根细小的针,刺在她们本就因之前的龃龉而敏感的心上。
客厅的气氛因凌正业和景遥的交谈而迅速升温。
凌正业兴致很高,话题很快从寒暄转到了京都商圈的风云变幻上。
从景氏最新的战略布局,到几个重点项目的竞争态势,再到整个京都未来几年的发展预期,凌正业侃侃而谈,带着商海沉浮多年的洞察力。
景遥始终保持着专注倾听的姿态,偶尔适时地接话,见解精辟,逻辑清晰。即使在某些观点上与凌正业略有不同,他也绝不首接反驳,而是巧妙地转换角度,或是补充新的信息,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思路引向与凌正业趋同的方向。
“……所以,未来的竞争,关键还是在核心技术和人才储备上。”景遥总结道,语气平和却带着力量。
“说得好!”凌正业抚掌,眼中赞赏更浓,“景遥啊,你年纪轻轻,看问题很透彻!比我们当年强多了!”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落在安静坐在景遥身边的凌妤身上,眼底的笑意渐渐沉淀,染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和愧疚。
“景遥,”凌正业的声音低沉了些,带着一种少有的郑重,“妤妤……她小时候,吃了不少苦。我这个做父亲的,失职,没能给她一个好的童年,让她一个人在外面……受了很多委屈。”
他顿了顿,喉头似乎有些发紧,“现在看到她身边有你,我真的很高兴。我老了,没别的念想,就希望她以后能平安顺遂,有人疼,有人护着。你……要好好对她。”
这番话,情真意切,带着一个父亲迟来的忏悔和最深切的期盼。
客厅里一时间静默下来,连梅襄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
凌妤下意识地握紧了景遥的手,柔声阻止:“爸,都过去了,说这些做什么。”
景遥反手紧紧握住凌妤的手。
他看向凌正业,许下承诺:“凌伯父,您放心。有我在,绝不会再让凌妤受半分委屈。我也很遗憾没能参与她的过去,但她的未来,我一定护她周全。”
凌正业看着景遥郑重的神情,再看看女儿微红的眼眶和两人紧握的手,欣慰地点点头,眼底的被他用力眨了回去:“好!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三人之间流淌着一种无声的默契与温情,构成了一幅和谐的画面。
这幅画面,却让沙发另一侧的梅襄母女感到更加格格不入和刺眼。
首到佣人轻声提醒晚餐备好,这略显沉重的气氛才被打破。
众人移步餐厅。
餐桌上,菜肴丰盛精美。凌正业坐在主位,凌妤和景遥坐在他右手边,梅襄和凌姗则坐在左手边。
席间,凌正业和景遥继续着之前的话题,气氛还算融洽。凌
妤偶尔插几句,言笑晏晏。梅襄脸上始终挂着温婉的笑容,扮演着女主人的角色,不时招呼佣人布菜。
梅襄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
她端起酒杯,脸上是和蔼可亲的笑容,看向凌妤和景遥:“小妤,景总,看到你们感情这么好,阿姨真是打心眼里替你们高兴。凌家能有景总这样的乘龙快婿,是福气啊。”
她话锋一转,笑容不变,语气却带上了一丝担忧:“不过,景家那样的门第,规矩大,对儿媳妇的要求肯定也高吧?景董和夫人……他们对我们小妤,是什么看法呀?毕竟我们凌家……也就是普通人家,怕小妤嫁过去,会受委屈。”
她说完,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凌正业。
凌正业原本轻松的表情也微微一顿,目光也投向了景遥。这确实是他关心的问题——景家的态度。
景遥握着筷子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
这正是他心底最深的隐忧。
凌妤清晰地捕捉到景遥瞬间紧绷的肩线。
她心中了然,面上却丝毫不显慌乱。
她放下汤匙,主动接过了话头:“梅姨您多虑了。”她看向梅襄,眼神坦荡,“景伯父日理万机,我还没机会正式拜见呢。不过,”她的手轻轻覆在了景遥放在桌下的手背上,与他十指相扣,“我相信,能教出景遥这么好的人,伯父伯母也一定是通情达理的长辈。对不对,阿遥?”
“阿遥”。
景遥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声音沉稳地回应:“对。我父母一定会喜欢凌妤的。她这么好,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他回握着凌妤的手,力道坚定。
凌正业脸上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重新露出欣慰的笑容:“哈哈,妤妤说得对!景董和夫人肯定也是明事理的人!来来来,吃菜吃菜,尝尝这道清蒸鱼,新鲜得很!”
餐桌上的气氛再次松快起来。凌正业和景遥继续着话题,凌妤也微笑着回应父亲的询问。梅襄脸上的笑容依旧挂着,只是眼底的暖意彻底褪去。
凌姗,从头到尾,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她低着头,沉默地用筷子拨弄着碗里几乎没怎么动的饭菜,对周围的一切恍若未闻。餐桌上所有的温情脉脉,所有的暗流涌动,似乎都与她隔绝在两个世界。
————
送走了凌妤和景遥,轿车尾灯消失在林荫道的尽头,凌家大宅门口的热闹仿佛被瞬间抽离,只留下沉甸甸的寂静。
屋内的灯火依旧辉煌,却再也照不亮某些角落的阴霾。
凌正业心情舒畅,哼着小调去了书房,还沉浸在“准女婿”带来的满意和对女儿未来的期许中。
佣人悄无声息地收拾着餐厅的杯盘狼藉,瓷器碰撞的清脆声响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梅襄没有立刻离开。
那顿精心准备的晚餐,对她而言味同嚼蜡。凌妤的落落大方,景遥的维护备至,凌正业毫不掩饰的偏爱,还有凌姗那死水般的沉默……
每一帧画面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在她精心维持了多年的体面上。
最让她心惊的,是凌姗的状态。
那不是她熟悉的女儿。
她缓缓转过身,目光投向依旧坐在餐桌旁的凌姗。
灯光下,凌姗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她的背微微佝偻着,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只剩下一具穿着昂贵套装的躯壳。
过去,她的女儿遇到不如意、不顺心的事,会是什么样子?
会扑进她怀里撒娇抱怨,会急得团团转,扯着她的袖子问“妈妈怎么办呀?”,会带着些莽撞的鲜活劲儿去发泄不满,去寻求她的庇护和指点。
那种鲜活,是梅襄掌控感和存在感的来源,让她觉得一切尽在掌握。
可现在,只有沉默、低迷。
这种状态,己经持续很久了。从那个项目开始?不,或许更早。梅襄不敢深想。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脸上努力堆砌起一个属于“母亲”的温和表情,走到凌姗身边,手轻轻搭上她冰凉的肩膀。
“姗姗?”梅襄的声音放得很柔,带着试探,“累了吧?晚上都没见你吃几口东西。要不要让厨房给你热点汤?”
凌姗的身体在她触碰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她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
“姗姗?”梅襄加重了语气,手上的力道也微微收紧,试图引起她的注意,“跟妈妈说说话?是不是还在为那个项目烦心?不是都通过了吗?虽然过程是有点波折,但结果是好的就行。你看,你爸也没再说什么了,对不对?”
她试图将话题引向一个积极的方向,试图唤醒女儿。
凌姗猛地一缩肩膀,挣脱了梅襄的手,动作带着抗拒。
梅襄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温和表情差点维持不住。
“妈,”凌姗终于开口了,低得几乎听不见,“我累了。想回房休息。”
“姗姗!”梅襄在她身后急急地唤了一声,追了一步,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掩饰不住的焦虑,“你等等!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能跟妈妈说?妈妈在呢!”
她没有回答,只是加快了脚步,几乎是逃也似的冲上了楼梯。
“砰”的一声轻响,是凌姗卧室门关上的声音。
梅襄站在楼梯下,仰头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精心描绘的妆容也掩盖不住她脸上的不安和担忧。
楼上,凌姗的卧室内一片死寂。
她没有开灯,任由窗外的月光和远处城市霓虹的微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墙上的复古挂钟发出机械而规律的“滴答、滴答”声,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每一声都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像是倒计时的丧钟。
太吵了……太吵了……
脑子里那些声音又来了。
她需要安静。她需要停止思考。
凌姗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床头柜边,颤抖着手拉开了抽屉。
黑暗中,她摸索到那个小小的药瓶,冰凉的触感让她在混乱中获得一丝短暂的清明。
她拧开瓶盖,没有开灯,也懒得去数,凭着感觉倒出几粒药片在手心。
她仰起头,将这几片安眠药一股脑儿地囫囵倒进口中。没有水,她就用干涩的唾液艰难地往下咽。
她靠在冰冷的床脚,闭上眼睛,等待着那能淹没一切的黑暗浪潮将她彻底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