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遥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夜色如墨,城市的灯火在玻璃上投下模糊的倒影。
他手里捏着那张照片——言理站在画架旁微笑的样子,和现在他阴郁的脸色,可以说是毫无相似之处。
己经三天了。
他反复回忆着与凌妤相处的每一个细节。
她第一次在酒店走廊攥住他袖口时眼底的恍惚;她在情动时无意识盯着他脸出神的样子;雷雨夜她蜷缩在他怀里,半梦半醒间呢喃的那句"喜欢你"……
原来都不是给他的。
景遥将照片拍在桌上,玻璃震得嗡嗡作响。
他以为自己会愤怒,会恨不得立刻冲到凌妤面前质问。
可真正涌上心头的,却是一种荒谬的可悲感——他景遥,京都商圈人人敬畏的景氏掌权人,居然活成了别人的影子。
他现在完全理解了凌妤的退缩。
如果他是替身,那么她拒绝更进一步的理由就再清楚不过——她不敢让这段关系变质,因为那意味着更深的背叛。
助理敲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进来。"
年轻助理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封烫金邀请函:"景总,厉家送来的酒会邀请。"
景遥头也不回:"放桌上。"
助理将邀请函放下,犹豫了一下:"景总,需要安排这天的行程吗?”
"出去。"
景遥头也不回。
门关上后,景遥盯着那封精致的邀请函,突然冷笑一声。他知道厉家那个大小姐和凌妤关系好,凌妤大概率也会出席。
他拿起邀请函,指尖过烫金的厉家家徽。
理智告诉他应该首接扔进碎纸机,可手指却不受控制地翻开了内页。
【诚邀景遥先生莅临厉氏慈善酒会……】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凌妤的样子——她穿着那件墨绿色礼服站在拍卖会上的样子,她抿着香槟时脖颈优雅的弧度,她在无人处看向他时眼里转瞬即逝的柔软……
"啪!"
邀请函被重重摔在墙上,又轻飘飘地滑落在地。
景遥扯松领带,呼吸有些粗重。
他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凌妤。
每多看她一眼,就会多一分清醒的痛楚——那些他以为属于自己的温柔目光,原来都该属于照片里那个永远停留在十七岁的少年。
景遥想起那些暴雨夜,凌妤在他怀里颤抖的样子。
她在他怀里,想的是幸好有他在,还是那夜言理一点点消散的体温?
他弯腰捡起邀请函,随手扔进抽屉。
锁芯转动的咔哒声像是某种决断——他不会去那个该死的酒会,不会再给凌妤机会,让她透过他的脸去怀念另一个人。
雷声再次滚过天际,景遥发现自己站在衣帽间前,无意识地抚过那套凌妤曾夸过"好看"的深蓝色西装。
他甩上衣柜门,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
即使到了这种地步,他竟然还在想——如果那晚的雨没有带走言理,凌妤现在会不会过得快乐一些?
————
花店的铃铛清脆作响,凌妤推门而入时,带进一阵冷风。
"还是白玫瑰对吧?"老板娘从里间走出来,手指拂过花瓣,"今天刚到的,开得正好。"
凌妤点点头,指尖轻触花苞边缘。纯白的花瓣上还沾着水珠,在灯光下晶莹剔透。
她付了钱,没有要包装,就这样握着花茎走出店门,指尖拂过柔软却失去生机的花瓣。
等它凋零,就是彻底抽身的时候。
————
凌妤驱车前往城郊的墓园。
墓园笼罩在铅灰色的云层下。
风卷起枯叶,刮过冰冷的大理石碑林。凌妤找到那个熟悉的角落,将白玫瑰轻轻放在"言理"两个字前。
青石墓碑沁着寒气。她慢慢坐下,将背脊贴上坚硬的石碑,侧脸依偎着粗糙的刻痕,仿佛还能感受到少年单薄的体温。
"言理……"她闭上眼睛,声音被风吹散,"别怪我。"
雷声突然撕裂天空,像七年前那个傍晚的重演。
豆大的雨点砸落下来,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外套。
冬日的雨水带着刺骨的寒意,厚重的羊绒大衣吸饱了水,沉沉地坠着她的肩膀。
她没动。
雨水顺着额发流进眼睛,模糊了视线。
冰冷的触感让她想起言理最后擦过她脸颊的手指,也想起景遥在雷雨夜将她按进怀里时,胸膛传来的滚烫心跳。
两种温度在她身体里撕扯,一种将她冻僵,一种又将她灼伤。
忽然,砸在身上的雨消失了。
一把宽大的黑伞撑在她头顶,隔绝了冰冷的雨幕。
叶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沉得听不出情绪:"要去欧洲了?"
凌妤睁开眼,雨水从睫毛滴落。她没有回头,扶着墓碑慢慢站起身。
湿透的大衣裹在身上,每一步都沉重滞涩。
叶深将伞往她头顶倾斜,自己半个肩膀暴露在雨中。
"拿着。"他把伞柄递过去。
凌妤视若无睹,径首走向停在路边的车。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衣角不断滴落,在积水的路面上踩出破碎的倒影。
叶深几步追上,在她拉开车门的瞬间,猛地将她抵在冰凉的车身上。
伞"啪"地掉在地上,被风卷着滚远。
"你还是我认识的凌妤吗?"他的声音压抑着怒火,手指几乎要掐进她湿透的肩胛,"那个算计起人来滴水不漏的凌妤?"雨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不就是个言理,值得你这样对自己?"
凌妤抬起眼。
雨水冲刷着她苍白的脸,却冲不散她眼底那片冰冷的荒原。
她看着叶深被雨水打湿的镜片后,那双翻涌着愤怒,甚至还有一丝痛惜的眼睛,忽然轻轻笑了起来。
笑声在滂沱的雨声中显得格外突兀,又格外苍凉。
"叶深,"她笑着,雨水流进她的嘴角,"你现在是在关心我?"
她抬手,冰凉的手指拂开他额前湿透的碎发,动作轻柔得像情人间的抚摸,眼神却锐利如刀:
"当年叶浅把我校服剪碎的时候,你在哪里?"
“叶泫把我推下楼梯的时候,你在哪里?”
凌妤的声音不高,却狠狠扎进叶深的耳膜。
"你就在旁边看着,叶深。"
因为叶深,爱的是她身上投射出的和他相似的那一面。
而他只有站在暗处观察,才能完整地欣赏她阴暗的那部分。
所以他总是纵容,偶尔施舍的援助,也不过是怕她被欺负狠了,失去他感兴趣的那部分。
她唇角的笑意加深,眼底却是一片死寂的寒潭,"像看一场有趣的戏。现在,戏散了,你倒跑来问我值不值得?"
叶深的瞳孔骤然收缩,钳制她的手指微微颤抖。
雨水顺着他僵硬的脸颊滑落。
凌妤推开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引擎发动的声音撕裂雨幕,车轮碾过积水的路面,溅起浑浊的水花,将那个僵立在雨中的身影彻底抛在身后。
后视镜里,叶深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灰蒙蒙的雨帘中,像一块被遗弃在荒野的墓碑。
凌妤握紧方向盘,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冬雨冰冷,车内的暖气却怎么也驱不散骨子里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