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足踏过的苔藓,停在蜷缩如幼兽的孩童身边。
温软的手掌带着天地初开般的暖玉光华,轻轻覆上孩子冰冷的、沾染了泥土的额角。
暖流顺着她的掌心涌遍夙晏旻的西肢百骸,驱散了撞击的钝痛和惊恐带来的麻木。
那点因“念”刺击而激发的灵魂震荡,也在温润玉魄本源气息的滋养下彻底平息、隐没于道基深处。
夙晏旻紧绷的小身子终于放松下来。他缓缓抬起沾着泥土草屑、残留着惊悸痕迹的小脸。
长长的睫毛扑扇着,如同受惊归巢的蝶翼,怯怯地看向身边温润沉静的身影。
云渺缈伸出双臂,轻柔但坚定地将孩子抱离冰冷湿冷的地面。
沾染了泥土草屑的小身体依偎进温暖安定的怀抱。
她甚至没有瞥一眼石阶上死寂的磨石老人,亦无只言片语,仿佛方才的一切不过是竹林叶落般寻常。
怀抱着惊魂初定的孩子,云渺缈转身。黛青色的裙裾拂过院中的青苔与散落的墨竹枝叶,足下无声无息地走向那老藤缠绕的篱笆院门。
身后,墨竹林在夜风中重新发出沙沙的叹息。
棚下矮几上,那磨石光洁如镜的黑亮石面中央,只剩下一小撮冰冷的、被风吹得微微扬起一角的灰色尘埃。
温润如玉的清辉驱散了竹林院落的幽暗与血腥气息。
怀抱夙晏旻的云渺缈并未归向溪市烟火,也未折返僻静的竹篱小筑,而是沿着一条弥漫着更浓重水汽、隐隐传来震耳轰鸣声的小径,蜿蜒而下。
水汽带着寒潭深处的冰冷灵性,扑面而来,沁入肌肤。
小径尽头豁然开朗,一方巨大深邃的幽暗寒潭闯入视野。
潭水不知其深,颜色深邃如墨玉凝冻,水面上浮动着终年不散的浓郁冰白寒雾。
潭口地势陡降,潭水奔流咆哮而下,形成一道极其壮阔的瀑布!
水流从高逾百丈的黑褐色悬崖上狂泻而下,砸入下方翻涌着白色怒沫的深涧,发出震耳欲聋、如同龙吟虎啸般的轰鸣!
飞瀑的轰鸣声震荡得人魂魄都要不稳。
瀑布顶端潭口边缘,一块突兀的巨大玄武黑石被冲刷得光滑如镜。
石面边缘,一道身影如孤松劲竹挺立。
玉流霜!
她周身散逸的无形寒气比石谷时更盛,与寒潭冰雾完美融合,几乎不分彼此。
那一身胜雪白衣在激溅的水汽与冰雾中猎猎翻飞,映着潭水深处的墨色和瀑布倾泻的雪白浪沫,形成极度鲜明又冷冽的视觉冲击!
飞流狂泻带起的狂风将冰寒雾气撕扯成无数白练,裹挟着亿万颗细小如针的水珠疯狂抽打在她周身护体的无形屏障之上,炸开一片片肉眼可见的细密冰晶花!
凛冽的肃杀之气随着轰鸣的落瀑震荡开来,如同无形的战鼓轰鸣!
她并非在看瀑,也并非在练剑。
她的目光冰冷如亘古不化的玄冰,穿过蒸腾的水雾和狂舞的冰晶,穿透震耳欲聋的轰鸣,牢牢锁定在瀑布下方、狂浪怒涛深渊边缘的……一个人影!
那人影周身笼罩着一层厚实凝练、如同玄铁浇筑而成的暗沉黑芒!
在这足以撕裂玄铁的狂暴气流和万千吨水压冲击下,那人身上的玄光如同深渊礁石般纹丝不动!
他身披一件款式极其古老朴拙的全身玄甲!
甲胄并非铁片拼接,更像是某种未知的暗紫色鳞片贴合皮肤生长而成,肩甲处狰狞倒刺犹如荒古凶兽獠牙!
背后一道残破不堪、边缘却透着暗沉毁灭气息的破烂黑氅在狂风中如同撕裂的暗云卷动!
玄甲覆面!
只露出两点如同凝聚了整个深渊黑暗、燃烧着熔岩般炽热战火的眼眸!
那两点目光同样穿透水雾狂澜,毫无畏惧地与百丈潭顶、悬于风暴中心的玉流霜冰寒至极的目光遥遥对撞!
无形!无言!无声!
瀑布狂龙的怒吼仿佛成了背景!两道目光所交汇的虚空中,激溅的冰晶似乎都被瞬间震碎成肉眼难辨的微尘!
空气在巨大的意志压力下扭曲变形!空间在无声呻吟!
没有灵力碰撞!
仅仅是隔空意志的对峙,那足以撕裂灵魂的杀伐锋锐与亘古不移的磐石守御意志便己化作无形利刃,撕裂着整个瀑布寒潭区域的每一寸空间!
连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都仿佛被这意志撕扯得有些失真!
夙晏旻刚在云渺缈怀中因为古井暖意而放松的心神,瞬间被这隔空意志对撞的余波扫过!
如同被冰冷的铁鞭抽中!
他猛地一缩,小手无意识地攥紧了云渺缈的衣襟,清澈的眼眸里映着瀑布顶端那白衣胜雪的身影和深渊边缘那一点毁灭般的炽红双眸!
云渺缈抱着他的手臂微微收紧,温润如玉的光华在二人身周悄然流转,无声无息地将那隔空意志对撞的恐怖余波尽数抚平隔开。
最终——
深渊边缘那一点熔岩般的炽红目光几不可察地收敛了一瞬。
那如同深渊礁石般纹丝不动的玄甲身影,肩头那狰狞如獠牙的肩甲似乎极其微弱地震颤了一下。
下一瞬间!
那玄甲身影骤然化为一道撕裂狂浪水雾的暗沉流光!
如同被投入深涧的石块,瞬间消失在咆哮翻腾的白色浪沫与浓雾交织的深渊之底!
玉流霜孤立于潭顶黑石之上,激荡的寒风与冰晶依旧肆虐狂舞!
她的目光如同穿透了深涧迷雾,在玄甲消失之处凝固了一瞬。
她缓缓收回了目光,仿佛从未瞥过那深渊分毫。
雪白的身影在弥漫的寒雾与激溅的冰冷水花之中,悄然淡化、消散。
如同从未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