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郑州，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蒸笼，炽热的阳光无情地炙烤着大地。火车站广场的柏油路面被晒得发软，仿佛随时都会融化，甚至能够粘住人们的皮鞋。
袁兴茅率领着他的敢死队，如同一群严阵以待的战士，紧紧地堵住了“豫兴糖酒批发部”的门口。批发部门楣上的霓虹灯招牌，原本应该是完整的“豫兴糖酒批发部”，然而此刻却缺少了一个“酒”字，只剩下“氵酉”两个偏旁孤零零地挂在那里。在烈日的照耀下，这两个偏旁闪烁着刺目的光芒，仿佛在嘲笑这支敢死队的徒劳。
小柱站在队伍的末尾，无聊地数着地上的烟头。他己经数到了第三百七十二个，每个烟头都被踩得扁扁的，宛如晒干的红辣椒一般。这些烟头似乎见证了他们漫长的等待，也透露出队员们内心的焦虑和无奈。
“王老板今天不见客！”秘书第三次推开门，一股香奈儿五号的香水味伴随着空调的冷气扑面而来。她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丝毫的感情。“再说了，你们厂的酒……”她的目光扫过敢死队队员们皱巴巴的衬衫，流露出明显的不屑，“真不适合现在的高端市场。”
袁兴茅按住正要发作的小柱，从帆布包里摸出个油纸包："麻烦把这个交给王老板，就说故人送的。"纸包里是块霉豆腐，瓷坛上贴着1995年的标签——那年老王来厂里参观，临走时说"就好这口"。
十分钟后，门"吱呀"开了条缝。老王叼着雪茄站在门口，肚腩把鳄鱼皮带撑成弧形："袁厂长，当年你爹在的时候，可不像你这么死缠烂打。"他身后的博古架上，摆着从兴茅低价收来的陶坛，现在灌着贴牌的"豫酒王"。
"王哥，"袁兴茅掏出烟盒，里面只剩两根红梅，"咱们十几年交情，你看这退货单......"
"交情？"老王弹了弹烟灰，落在兴茅的鞋面上，"现在东南亚都在喝路易十三，谁还认你家的土坛子？这样吧——"他指了指桌上的玻璃瓶，68度的老白干瓶身上，"兴茅竞品"西个大字刺得人眼疼，"你干了这瓶，咱们再谈。"
小柱突然往前跨半步，工装口袋里的《厚黑学》硌着肋骨："我替厂长喝！"
"慢着。"袁兴茅按住少年的肩膀，掌心触到他剧烈的心跳。他想起陈怀仁住院时说的话："别让小柱走我的老路。"拧开瓶盖时，酒香混着刺鼻的酒精味涌出来，像把生锈的刀捅进鼻腔。第一口下去，喉咙像着了火，胃里的旧伤开始翻涌，他数着墙上的挂钟，秒针走了七下，才勉强咽下去。
"王哥，"他抹了把嘴角的酒液，"这杯敬咱们第一次合作，你在洛阳街头摆地摊，我骑自行车给你送货。"第二口灌下去时，他尝到了铁锈味，是胃黏膜在出血。老王的脸色开始发白，雪茄掉在地毯上，烧出个焦黑的洞。
第三瓶见底时，老王己经趴在桌上打呼噜。袁兴茅摸出合同，蘸着茶水润了润对方的拇指，按在"继续履行合约"的条款上。小柱注意到他的手在抖，袖口露出半截疤痕——那是1994年为了抢救失火的曲房，被横梁砸的。
回程的绿皮火车上，小柱盯着袁兴茅泛青的颧骨："厂长，去医院吧，你吐的水......有血丝。"
"没事。"袁兴茅靠在硬座上，看着窗外飞掠的玉米地。对面铺位的推销员在推销"背背佳"，喇叭里重复着"矫正身姿，走向成功"。他摸出《厚黑学》，翻到夹着饭票的那页，上面用铅笔写着："当规则是别人定的，你只能先学会遵守，再学会改写。"
小柱突然发现，厂长的领带夹不见了——那枚鳄鱼牌，今早敲老王办公室门时还在的。袁兴茅闭着眼假寐，右手悄悄按在胃部，感受着酒精与胃酸的厮杀。他知道，这场胜利不是终点，而是更残酷战场的开始——当传统酒企学会用资本的规则跳舞，有些东西，己经永远留在了郑州的酒桌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