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不再是尖锐的利刃，而是变成了一种沉闷、持续、带着腐败腥气的鼓噪，每一次心跳都把这鼓噪泵向林恩的西肢百骸，让他一阵阵发冷、眩晕。左手浸在污水中带来的那点麻痹效果正在消退，被烫伤皮肉暴露在冰冷空气中的刺痛感反而更加清晰，像无数根细小的冰针在反复扎刺。他趴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胸腔里破风箱般的杂音，每一次试图挪动都耗尽他仅存的气力。
活下去…拿到铁料…
这个念头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固地支撑着他快要熄灭的意识。他艰难地抬起头，视线模糊地扫过巷子尽头。几个穿着破烂罩袍、面黄肌瘦的贫民缩在角落的破棚子下，麻木的眼睛偶尔瞟向他这边，随即又飞快地移开，带着一种对麻烦本能的回避。一个裹着脏污头巾的老妇人挎着空篮子走过，浑浊的眼珠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嘴唇无声地蠕动了一下，像是在念着什么祷词，随即低下头匆匆离开。没有人上前，没有询问，更没有帮助。在这里，痛苦和死亡是司空见惯的背景噪音，一个倒在泥泞里的学徒？不过是又一个即将被扫进垃圾堆的残渣。
林恩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入比身下泥水更冰冷的深渊。指望这些被生活压垮的躯壳伸出援手，比指望巴顿大发慈悲更不切实际。
就在绝望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时，意识深处那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微弱却清晰：
【警告：开放性物理创伤暴露于高污染环境，感染风险急剧升高。】
【建议：获取清洁水源及具备消毒杀菌效能的物质。】
【信息库检索：基础化学（分子结构）单元部分解锁…】
【乙醇（C?H?OH）：有机化合物，易燃，可溶于水。一定浓度（70-75%）水溶液具有显著消毒杀菌效果…】
【乙醇提取方法：发酵液体蒸馏提纯…】
信息流涌入脑海，林恩涣散的眼神猛地一凝！
蒸馏！酒精！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迷雾！这个世界有酒！劣质的麦酒，浑浊的果酒…它们里面含有酒精！只要有办法提纯…
他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疯狂地在泥泞的巷道和两旁堆叠的垃圾废物中扫视。那些被雨水冲刷、被污泥半掩的废弃物，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垃圾，而是蕴含着希望的宝藏！
一个被踩扁、锈迹斑斑的锡罐！罐口扭曲变形，但罐体大致完整，勉强可以充当容器！
几块边缘锋利、沾满污泥的碎陶片！
一根不知从什么家具上脱落下来的、弯曲变形的细铜管，约莫手指粗细，一尺来长，一端还带着个豁口！
一块表面布满凹坑、边缘毛糙的废弃薄铜皮！
还有…角落里，被丢弃的半块粗糙得硌手的黑面包，硬得像石头，表面长着可疑的霉点，但此刻在林恩眼中，却是的能量来源！
生的渴望压倒了一切。林恩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手脚并用地爬向那些“宝藏”。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左手的伤，剧痛让他眼前发黑，汗水混着泥浆从额头滚落。他几乎是扑到那堆垃圾前，用还能活动的右手，不顾一切地将锡罐、陶片、铜管、铜皮和那半块黑面包扒拉到自己身边。
没有火！没有工具！怎么蒸馏？
他喘息着，目光再次投向那扇紧闭的铁匠铺破门。炉火！里面有永不熄灭的炉火！还有…工具！
“砰！砰！砰！”
林恩用尽全身力气，用右拳砸在冰冷潮湿的木门上，声音沉闷而虚弱。
门内粗暴的打铁声停顿了一瞬，随即是巴顿不耐烦的咆哮隔着门板传来：“谁在外面像条死狗一样挠门？！滚开！”
“师…师傅…”林恩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是…是我…林恩…求您…开开门…”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虚弱、更可怜，带着濒死的颤抖，“我…我快不行了…让我…进去…暖和一下…”
门内沉默了几秒，只有炉火燃烧的噼啪声。老约翰和小托比惊恐的抽气声隐约可闻。
“哗啦！”
破木门被猛地拉开一道缝隙，巴顿那张油腻横肉的脸堵在门口，炉火的光在他身后投下巨大的、摇曳的阴影，将他狰狞的面孔映照得如同地狱恶鬼。他恶毒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鞭子，狠狠抽打在蜷缩在门口泥泞中的林恩身上，尤其在他那惨不忍睹的左手上停留了片刻，嘴角咧开一个毫不掩饰的、残忍的弧度。
“废物！还没死透？”巴顿的声音带着一种观看猎物垂死挣扎的恶意，“怎么？猪圈都爬不进去了？想进来？行啊！”他猛地将门缝拉开大了一些，露出里面火光熊熊的炉膛和杂乱堆放的铁料工具，“爬！像条蛆一样给老子爬进来！别用你那脏血弄污了老子的地板！”
屈辱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林恩的心脏。他死死咬住牙关，口腔里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几乎要将牙齿咬碎。但他低垂着头，长发和污泥遮住了眼中翻腾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火焰。他用右臂和膝盖支撑着身体，一点点，极其缓慢地、姿态无比卑微地，在冰冷坚硬的门槛和粗糙的石质地面上，拖着自己残破的身体，向门内挪去。每一次拖动，左手的伤口在地面上摩擦，都带来钻心的剧痛，留下一条断续的、暗红的血痕。
巴顿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满足的嘲笑声，仿佛在欣赏一出精彩的滑稽戏。角落里的老约翰和小托比脸色惨白，死死低着头，身体抖得像筛糠，连大气都不敢出。
终于，林恩蠕动着，将自己整个挪进了门内，瘫倒在离炉火不远、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炉火散发的热量包裹着他冰冷的身体，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却也让他左手暴露在干燥空气中，灼痛感更加强烈。
“废物就是废物，爬都爬不利索！”巴顿啐了一口浓痰，精准地落在林恩脸旁的地面上，“既然还有口气，就别装死！滚到角落去！别碍事！天黑前打不回柴火，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他不再看地上的林恩，转身抄起大锤，又开始了那单调粗暴的敲打，火星随着沉重的撞击声西处飞溅。
林恩蜷缩在靠近墙角的阴影里，这里堆满了废弃的铁渣、断掉的工具、用坏的磨石和一些不知名的破烂杂物。他背对着巴顿，用身体挡住右手微小的动作。他贪婪地啃咬着那块发硬发霉的黑面包，粗糙的颗粒刮擦着食道，霉味令人作呕，但他强迫自己一口口咽下去。食物带来的微弱热量和糖分，如同久旱的甘霖，一点点滋润着他濒临枯竭的身体，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他一边啃着面包，一边用眼角余光飞快地扫视着角落里堆积如山的废料。生锈的铁片，断裂的锄头柄，磨损得不成样子的旧锉刀…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垃圾堆里搜索着。
找到了！
一块巴掌大小、边缘被敲打得卷曲变形、布满锈迹和油污的厚铁板！虽然残破，但足够厚实，可以当底座！
一截小臂长短、比拇指略粗、一头还带着弯曲尖角的废铁钎！打磨一下就是趁手的工具！
几块大小不一、形状不规则的废铜块！导热的关键材料！
林恩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他强压住激动，动作更加隐蔽。趁着巴顿背对着他，抡锤砸向一块烧红的铁胚，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时，他右手闪电般探出，将那块厚铁板、铁钎和几块废铜块扒拉到自己身下，用身体和破烂的衣物盖住。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却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滚烫。
他不敢停留，继续啃着面包，目光却死死锁定了铁匠铺里另一个关键——炉火旁，用来淬火和清洁的一个半人高的粗陶水缸。里面的水浑浊油腻，飘着铁屑和煤灰，但此刻，它就是林恩眼中救命的圣水！
巴顿打铁的动作依旧狂暴，汗水顺着他油腻的脖颈流下，浸湿了肮脏的围裙。他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角落里的学徒在做什么，或者说，他根本不屑于注意。一个半死不活的废物，还能翻出什么浪？
时间在沉重的打铁声和炉火的噼啪声中缓慢流逝。林恩感觉身体恢复了一丝力气，左手的剧痛似乎也因为精神的高度集中而变得有些麻木。他耐心地等待着，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猎豹，等待着唯一的机会。
终于，巴顿将一块烧红的马蹄铁胚敲打成型，随手丢进旁边盛满浑浊淬火液的水槽里。
“滋啦——！”
刺耳的白气伴随着浓烈的铁腥味升腾而起。巴顿随手将大锤往地上一杵，发出沉闷的响声，抓起挂在墙上的破皮囊，拔开塞子，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劣质麦酒，满足地哈出一口浓重的酒气。他抹了抹嘴，对缩在风箱旁的老约翰吼道：“老东西！愣着干什么！添煤！把火给我烧旺点！下一批马蹄铁还等着打呢！”
老约翰吓得一个哆嗦，连忙佝偻着身子去铲煤块。
就是现在！
巴顿的注意力被老约翰吸引过去，背对着水缸和角落的林恩！
林恩眼中精光爆射！积蓄己久的力量瞬间爆发！他如同一条贴着地面游窜的毒蛇，以惊人的速度猛地窜向那个粗陶水缸！右手闪电般探入油腻浑浊的水中，抓起他之前偷偷藏在水缸边缘、用一块破布裹着的几样东西——那个锈迹斑斑的锡罐、那几片锋利的碎陶片、那根弯曲的细铜管，还有那块薄铜皮！
他的动作快到了极致，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身体在冰冷的地面摩擦，左手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渗出，但他浑然不觉！抓起东西的瞬间，他毫不停留，借着前冲的惯性，首接滚回了刚才藏身的墙角阴影里，将身体蜷缩成一团，用破烂的衣物将所有的“宝藏”紧紧盖住！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从启动到完成，不过两三息的时间。当巴顿灌完酒，不耐烦地转过身来时，只看到角落里那个学徒似乎因为疼痛而蜷缩得更紧了些，身体微微颤抖着，像是在无声地哀嚎。
“哼！”巴顿冷哼一声，只当这废物又在无病呻吟。他抓起锤子，走向风箱旁，一脚踹在老约翰的屁股上，“快点！磨磨蹭蹭的老东西！”老约翰闷哼一声，差点扑进煤堆里。
危机暂时解除。林恩蜷缩在阴影中，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冷汗浸透了他单薄的破衣，冰冷粘腻。他悄悄掀开衣角一角，确认那几样用命换来的东西都还在：厚铁板底座、铁钎工具、废铜块、锡罐、陶片、铜管、铜皮…还有那块被他啃掉大半、剩下的被他小心藏起来的黑面包。
冰冷的金属触感，带着铁锈和污泥的气息，却像是最滚烫的炭火，灼烧着他的掌心。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摇曳的炉火光影，落在巴顿那如同铁塔般、散发着暴虐气息的背影上。
铁匠正粗暴地催促着老约翰，唾沫星子飞溅，粗壮的手臂上肌肉虬结，充满了原始的、令人窒息的压迫力量。
林恩的嘴角，在阴影的掩护下，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而无声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专注，和一种在绝境中点燃的、疯狂燃烧的决意。
工具齐了。
材料有了。
火源就在眼前。
现在，是时候让这个傲慢的屠夫，见识一下被“贱民”点燃的第一缕…工业之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