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弩钉着的木板上留着三道抓痕，沟槽里嵌着几根金棕色硬毛，李红军蹲在粮囤顶验爪印。他摸出个牛角梳，顺着毛流方向梳下些皮屑——显微镜下准能瞅见猞猁特有的鳞片结构。
“熊瞎子长不出这毛！”栓子举着皮尺量爪距，“前掌宽八寸，后跟带勾爪，赶上小牛犊的蹄印了。”李红军却盯着铁丝网上的咬痕，两排牙印间距三指半，齿尖还挂着半片带血痂的熊毛。
马大炮踩着露水进院，独眼被晨光晃得眯成缝：“公社来电话了，说省城动物所的要来瞅稀奇。”老爷子烟袋锅子敲着粮囤板，“这帮书呆子要带啥麻醉枪，说是要活捉。”
日头爬过老鸹岭时，李红军带着栓子进东山验粪。黑瞎子洞口的腐殖土上，新鲜熊粪里掺着未消化的松鸡骨头，旁边却散落着灰鼠头骨——这挑食的毛病倒像猞猁。
“分水岭！”栓子突然指向山脊线。南坡的橡树林里，熊瞎子拱地的蹄印叠着猞猁的梅花爪印；北坡的乱石堆上，金棕色硬毛混着熊毛挂在荆棘丛。李红军掏出军用指南针，磁针在分界线上颤得像个蜂鸟翅膀。
晌午回屯路上，两人撞见辆绿皮吉普。戴眼镜的女专家正往笼子里装红外相机，白大褂兜里揣着本《基因图谱》。李红军瞥见笼门铁丝粗得能拴牛，鼻子里哼出股冷气：“这网眼逮山雀都漏风。”
入夜，李红军往钢弩箭头上抹野猪油。栓子蹲在磨盘边削尖二十根竹签，每根都蘸了泡狼毒的箭毒木汁。屯东头突然传来狗群炸窝的动静，西条猎犬冲着老河套方向呲牙。
“是那畜生！”李红军抄起五六式往河湾跑。月光下，熊猞正趴在冰窟窿边捞鱼，熊掌拍碎的冰碴子溅起三尺高。这怪物突然扭头嗅风，耳尖的簇毛雷达似的转向猎人方位。
“砰！”
子弹擦着冰面溅起串火星，熊猞调头撞进椴树林。李红军追到倒木堆前刹住脚——那畜生竟在树干上磨爪，五道沟壑深得能塞进手指头。更诡异的是树根旁的粪便，半截鱼骨混着松塔碎渣，完全不符合熊类冬眠前的进食习惯。
次日天未亮，动物所的吉普车陷进二道沟。女专家踩着高跟鞋验足迹，忽然指着泥坑里的爪印惊呼：“亚洲黑熊与欧亚猞猁的杂交体征！”李红军却蹲在五米外的灌木丛，刀尖挑起团带血丝的灰毛——这分明是猞猁换冬毛的落发。
“快撤红外相机！”女专家翻着图谱的手首哆嗦，“这可能是新物种......”话音未落，林子里炸起声兽吼，既像熊嚎又似猞猁嘶鸣。西条猎狗齐刷刷往后缩，尾巴夹成擀面杖。
李红军攀上歪脖子树瞭望，望远镜里闪过团金棕色身影。那畜生人立着撕扯蜂巢，胸前的月牙白斑随肌肉起伏，后腿的环状疤在晨光下泛着油光——分明是伤口愈合后新长的绒毛。
“是头戴猞猁皮的熊！”他滑下树时带落片松针雨，“皮子边缘有缝合线，伤口在环状疤位置！”栓子抡起二齿子刨开陷阱盖：“哪个缺德带冒烟的，给熊瞎子披猞猁皮？”
马大炮的烟袋锅子磕在陷阱沿，溅起火星子：“早年间胡子绑票，就爱给肉票穿兽皮充人熊！”老爷子独眼闪过寒光，“查查最近谁家丢过猞猁皮！”
李红军踩着霜茬子进东山时，腰间的鹿皮兜里塞着把钢丝钳。昨夜马大炮的话在耳边打转——猞猁皮能换三张工业券，够在供销社扯六尺灯芯绒。这价码足以让屯里二流子红了眼。
栓子猫腰钻过铁丝网豁口，手电筒光束扫过处，几簇灰毛挂在倒刺上："红哥，这豁口是油锯拉的！"李红军蹲下捻了捻铁锈末，指肚染上抹柴油黑——屯里只有护林站才配这精贵玩意。
西条猎狗突然冲着老河套低吼，大青的尾巴绷成根铁条。两人摸到河湾处，淤泥里陷着半截皮影：油光水滑的猞猁皮钉在桦木框上，边角留着裁缝剪的齐整切口。栓子刚要扯，李红军一把攥住他手腕："看钉眼！"
铜钉帽上烙着模糊的"HLJ"字母，这是哈尔滨皮货厂的钢印。李红军翻过皮子背面，硝制过的皮板上爬满暗红色纹路——竟是幅手绘的山势图，黑瞎子岭被朱砂笔圈了三道红圈。
"这帮孙子在标熊仓！"栓子后槽牙咬得咯吱响。李红军却盯着皮子边缘的缝线，双股尼龙线打着水手结，这系法只有跑船的人会使。河滩碎石里突然闪过道银光，他镊子尖挑起枚纽扣，铜包边的有机玻璃上刻着锚链纹。
日头爬上椴树梢时，屯里传来消息：护林站的小周技术员三天没露面，屋里少了把油锯和半桶柴油。马大炮蹲在粮囤顶抽旱烟，独眼眯成缝："那后生是松花江边长大的，他爷那辈跑过崴子（海参崴）船。"
李红军连夜翻出省里下发的狩猎登记簿。小周上周批的猎熊许可上，申请人落款是"红星土产公司"，公章边缘的五星缺了个角——他分明记得供销社仓库里有枚坏章，去年被耗子啃过。
次日天未亮，两人带着猎狗摸进黑瞎子岭。向阳坡的岩缝里塞着团油纸，展开是半张哈尔滨日报，出版日期被红笔圈着。栓子突然指向十米外的老松树："红哥！树瘤子发亮！"
李红军攀上树杈，指腹蹭过树瘤的松脂——底下竟嵌着枚纽扣监听器！铁丝顺着树干埋进腐殖土，尽头埋在熊仓五十米外的倒木堆里。他顺着线路找到台军用级录音机，磁带上的俄文标签还粘着鱼鳞胶。
"这是要录熊吼当诱饵。"李红军扯断电线，胶布上残留的指纹印着船锚纹。大青突然冲着山梁狂吠，二十几个捕兽夹明晃晃排成阵，铁齿上抹的鸡血还没凝透。
回屯路上，吉普车辙印新鲜得能照见人影。李红军蹲在车辙旁量花纹，八棱防滑钉的排列方式，只有边境巡逻队的车才配备。马大炮听完汇报，烟袋锅子在炕沿磕出火星："明日带人去江岔子，查查那艘半月前进港的货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