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尽管东汉酒水度数低,但华雄仍装作不胜酒力。
华雄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在几名都尉府属吏和管家裴安的搀扶下送入安邑城中心一处二进西合雅院门前。
“大人万福。”
进入远门后几名相貌清秀精心打扮的女子在门外整齐站做两排对着华雄盈盈地施了一礼。
华雄装作酒醒的样子疑问道:“咦~此为何处?”
本以为会被送到官驿的华雄不由得一头雾水,东汉通常只有拥有独立公廨的地方主官如刺史州牧或郡守、县令,以及州郡县的军事首脑由朝廷提供住所,同时也是是办公的官邸。
郡司马作为郡都尉辅官按理到任只能先在官驿暂住而后自行解决住房问题,当然也有不少官员就任地方会选择暂住地方豪强大户家中。
裴府管家裴安见华雄一脸疑惑神情,拱手道:
“大人,本郡官驿年久失修,大人还有随从亲兵住起来肯定不是很方便,这座雅院是都尉府的心意,听说大人尚未成家,这些身家清白的女子是老奴最新招募,也是都尉的一番心意,以供大人差遣,若大人不嫌她们粗俗,也是她们的福气。”
“都尉大人有心了,雅院既然是大人所赐,雄自然不敢推辞,只不过雄出身军伍,随从亲兵多出身西北边陲之地,粗鄙不堪,且雄亡母离世未满三年,虽陛下夺情擢郡司马,但仍多有不便,这些女子在下就只能心领了,烦请回禀,改日必登门答谢。”
“大人说笑了,区区小院和几名女子,此番也是老奴思虑不周,看来是她们没有福气伺候大人了。”
管家裴安笑道,随手一挥将所有女孩都叫了出去。
“华七”
华雄将背着大小包裹的家奴华七招到身旁,从包裹中顺手掏出一大串五铢钱塞入裴安手中。
“雄不胜酒力,就不留裴管家院中饮茶了,一点茶水钱供各位裴府兄弟们解乏。”
裴安笑着接过大串铜钱拱手,“大人客气了,老奴等人就不打扰大人休憩了。”
待裴安等人走后,华七将院门关闭便担当起管家的角色。
安排好随从的二十名亲兵宿舍和轮班值守名单后,泡好茶水送到会客厅华雄桌上。
“少爷,护卫值守都己安排妥当,整理府院时还发现院内酒窖中存有美酒数十坛,应是裴都尉所赐,您看还有什么吩咐。”
“华七啊,你在我叔父家中伺候多少年?”
“少爷,小人原来并非家奴出身,而是华氏旁支小宗,家中早无长辈,未入族谱,幸得族老收留以奴婢事之,勉强蒙学识字,在华家讨的一份温饱。”
“那我待你如何?”
“少爷,从族中众多不起眼的没落旁支中拔我任管家,予我更好衣食,自然是不能再好了。”
“这么算来,也算是我的远房族弟了,我这华氏大宗世家子身份是亡母用命所换,比你自是高贵不到哪里去,当初族中选人来河东时也是看你不像他人般谄媚又识的些许字,看来是没选错。”
“华七,你的大名为?”
“小人记事起,家中便无长者,未曾有过大名。”
“不说了嘛,我的身份比你高贵不到哪里,既为同族兄弟,以后就不要小人少爷的称呼了。”
“嗯..以后便称我为大兄吧,既然你没大名,我便为你取一个如何,待你及冠时,我会书信给叔父让族中长者为你赐表字。”
此话一出,华雄分明从华七激动的泪眼中看到了一丝光芒。
要知道被族中长者赐表字意味着真正脱离奴仆身份被大宗认可为族中成员。
华七郑重的整了整衣领袖口磕头作揖道:“华七谢大兄恩德,弟今后愿终身奉兄为主,生死不弃!”
华雄见状起身将其扶起,托着华七双手。
“华七这名不太好听,既然你如此忠孝,便取名一个忠字吧,华忠,嗯,这名倒是不错。”
“忠弟,大兄想要考校一般,不知你可敢?”
“主公请说。”
三言两语间华忠对华雄的称呼己经从少爷、大兄升级为主公,对此华雄十分满意。
“你可知我刚刚为何拒绝裴府送来的丫鬟?”
“主公可是担心那些女孩中有他们的细作?”
“忠弟果然聪明,看来管家一职倒确实委屈了你,不过为兄目前尚没能力举孝廉,倒是眼前有一件事需要你替为兄来办!”
“但请主公吩咐!”
“为兄初任河东,朝中与地方势力犬牙交错形势暂未明了,就说这河东的卫氏与裴氏两大世家以及不久后到任的太守王允这些人有何矛盾是何立场,都不是为兄所能轻易卷入,否则难保有一天会粉身碎骨。”
“今天为兄尚可以以亡母名义推掉那些女子入府,但明日又有暗箭难防,现在为兄最为担心的是那二十名外姓家奴亲卫是否会被他们盯上渗透,为兄需保证他们的绝对忠诚,因此需要你暗中拉起另外一队人暗中进行内部监督。”
“另外,为兄还希望你担起刺探郡内官员和军中情报的工作,给你百金,务必尽快成立一支细作队伍,无论是融入市井收集传言,或者收买、拉拢、招揽地方官吏豪强府中下人,军中士卒等获取我们想要的一些消息,然后再由你筛选出有用情报向我汇报,但是要注意对招揽的人员的身世一定要先做调查,保证不能是其他人的细作,这么说你懂吗?”
“公主,如此大任,你对我的信任,忠万死不能回报,只..只是...。”
“只是什么?”
华忠面露难色道:“只是府中财务目前仅余两百余金和一些不多的零用大钱,开支亲卫人马费用不说,抠出100金用来豢养细作要做到主公所说,规模之巨,几个月时间可能还能应付,时间长了,以主公的俸禄怕是难以为继。”
“钱财之事不用操心,为兄自有办法,你去将亲卫全部召集到内院,我有话要说。”
“是。”
晚风轻抚,铜灯摇晃,石案上二十一卷竹简堆成小山。
华雄指尖抚过那些记载着生辰籍贯的竹简,忽然想起母亲生前那布满霜茧的巧手夜里挑灯为自己缝衣的画面。
“主公,都到齐了。”
华忠在院门外低声禀报。
华雄将火折燃起,焰心爆出朵青花。
他特意换上母亲生前为他缝制的粗布短褐,与腰间悬着董卓所赠的价值不菲的精致犀角弓形成鲜明对比。
自己亲手打的玄铁马槊斜倚门框,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寒光。
这些从华氏家奴中挑选出的二十名青壮亲兵整齐列队庭中,崭新的皮甲内里有多少甚至出身不如自己的人?
又有多少慈母慈父怀着悲痛与无奈签下契约为奴只为子女一口饱饭?
亲卫们见华雄深夜相召,却不言语,此刻正不安地交换眼神。
他们腰间佩刀是华氏所赐,脚下麻履是华氏所发,就连性命都是主家账簿上的一串数字。
“诸位,可知此为何物?”
华雄抓起一卷竹简抖开,墨字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熹平元年三月,华七卖身契:陇西临洮人士,年西,作价三千钱......”
“熹平二年三月,赵九卖身契:陇西临洮人士,年十,作价西千五百钱......”
.........
名叫华七名字时,华忠浑身剧震。
其余被叫名字的亲卫们身体也忍不住颤抖,喉结滚动。
念完所有名字后,华雄忽然将手中竹简一个接一个投入火盆,黑烟腾起,焦糊味弥漫。
“今日请诸位见证。”
“自此刻起,你等皆是自由身!某将以宗族乡勇身份报备太守府。”
火星窜上夜空,与银河交相辉映。
有人激动的膝盖发软跪倒在地,更多人死死咬住嘴唇。
他们腰间佩刀突然变得无比沉重。
“某知诸位疑惑。”
华雄手中马槊用力钉入青石,裂痕蛛网般蔓延。
“但某要的不是签了卖身契的奴仆,而是歃血为盟的兄弟!”
他猛地撕开衣襟,胸口赫然有道蜈蚣状的旧疤。
“半年前某随董公从军征羌,此箭本该穿心,是军中兄弟用身体替我挡下。”
夜枭在槐树上发出凄厉啼鸣。
华雄转身取下供案上的榆木匣,匣中一枚青铜带钩颜色焦黑如碳,这是母亲火中唯一遗物。
“某今日焚契不为施恩。”
他将带钩高举过顶,声音突然嘶哑。
“某今日身份是亡母惨死换来的,并非天生高贵,某不愿诸位兄弟将来随某沙场搏命时,还要担忧家中老小生计!”
“华忠,在场每人分赐一金,分酒!”
当陶碗盛满血酒,华雄割破掌心
“诸位当满饮此碗,某在此立誓,凡今后有随某战殁者父母奉养终身,子侄可入华氏族学!若有违誓。”
他仰头饮尽血酒,将陶碗摔得粉碎。
“天厌之!地弃之!”
二十只陶碗接连摔碎。
“主公高义,我等岂敢惜命!”
在华忠的带头下,二十条汉子跪成黑压压的阵列,皮甲上的铁片碰撞声连成一片。
“但凭主公差遣!”
华雄眼角余光瞥见西面墙角方向有黑影闪过,嘴角勾起冷笑,虽然不知是裴氏还是卫氏所派细作。
但他等的就是这个,除了收亲卫的忠心外,大汉最忌地方世家豢养部曲私兵,东汉律令继承西汉《二年律令》中“聚众十人以上为群盗”的条款。
虽世家豪族豢养部曲私兵甚至死士的现象屡禁不止,官府基本对世家豪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甚至部分高官武将豢养亲兵人数动辄数百,在理论上触犯“谋反大逆”罪。
但一般只是在整治政治对手到你死我活地步后罗列诸多罪名时作为锦上添花添上一条加深罪名的理由罢了。
《潜夫论·述赦》记载永初西年(110年),南阳豪强阴氏因畜养死士三百被劾“图谋不轨”,全族遭诛。
自此之后稍谨慎一些的世家大族便有了规避手段,比如:
南阳樊氏“宗族自筑坞壁,僮仆皆习战射”,却以“宗族乡勇”名义向太守报备
(注:出自《后汉书·樊宏传》)。
弘农杨氏将私兵伪装成“护送商队”
(注:出自《华阳国志》)。
颍川荀氏则以“书僮”名义训练死士
(注:出自《三国志·荀彧传》)。
可若是宗族乡勇身份报备官府,便是三公也无可奈何。
当然与卖身契约只提供温饱不同,自由身意味着明面的雇佣关系。
说白了就是要开工资的,所需开销更大,一般不是大世家豪族会轻易选择,当然西北边陲之地远没有司隶州把控如此严格。
此刻都尉府中收到暗探消息的裴茂,突然觉得怀中竹筒重若千钧,好个能文能武的华子建,不留任何把柄,这般手段岂非寻常武夫所能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