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升机螺旋桨的轰鸣撞碎云层时,白峰羽正裹紧冲锋衣,望着舷窗外翻涌的雪幕。千时峰的冰川像条凝固的银河,在阳光下泛着幽蓝的光,山脊线如刀刻般凌厉,将天空割成碎钻铺就的棋盘。他摸了摸胸前的贝壳项链——上次在西安司天台找到的青铜钥匙还收在贴身处,此刻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烫,像在预告另一段时空的召唤。
"到了。"驾驶员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带着电流杂音。首升机悬停在海拔五千米的冰原上,风卷着雪粒劈头盖脸砸下来。阿虎扛起最重的登山包,工装靴踩进半米深的雪壳,发出"咯吱"的闷响:"这鬼地方,比上次爬玉珠峰还冷。"他哈出的白气在面罩上结了冰,睫毛上挂着霜花,"你说那洞穴真在冰川底下?老辈人说'千时峰,千年冰,冰下藏着时间的缝'......"
苏小荷没说话。她摘下防风镜,睫毛上沾着的雪粒簌簌掉落。这个总爱穿棉麻裙的姑娘,此刻裹着件厚重的羽绒服,发间的仿唐步摇早换成了防雪的毛线帽,可腰间的海螺壳被疾风吹的与冰川不断的碰撞,她望着远处的冰壁,忽然指着左侧:"你们看,那片冰面的反光......像不像玻璃?"
三人凑近。被风蚀出蜂窝状的冰壁中央,有块半人高的区域泛着奇异的透明感,像块被冻住的琉璃。白峰羽伸手触碰,指尖刚贴上冰面,就像被电流击中——冰壁深处传来细微的震颤,像有人在敲一面透明的鼓。"是空的。"他眯起眼,"下面有空间。"
阿虎立刻抽出冰镐。第一镐砸在冰壁上,碎冰飞溅,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冷风从洞里灌出来,带着股陈腐的霉味,混着某种金属锈蚀的气息。白峰羽打了个寒颤,摸出防水手电筒:"我记得古籍上说过,千时峰的冰川底下有古代冰墓,是吐蕃王朝的......"
话音未落,手电筒的光扫过洞底。三个人的呼吸同时顿住。
七具冰尸呈放射状倒在地上,背对着洞口,双手向前伸着,指尖凝结着冰晶,像要触碰什么永远够不到的东西。他们的冲锋衣早己褪成灰白,头盔上的冰碴子有半指厚,面罩裂成蛛网,露出冻得发青的脸——其中最年轻的那具,左眼角还凝着半滴没冻住的泪,像颗浑浊的琥珀。
"是十年前的探险队。"阿虎的声音发哑。他认出了那身印着"雪域探索"标志的冲锋衣,"我看过新闻,他们说要找'时间的钥匙',结果进去后再没出来......"他蹲下身,想碰其中一具尸体,却被白峰羽拽住:"别动。看他们怀里。"
每具尸体的胸口都紧抱着块巴掌大的冰。冰色浑浊,里面裹着气泡,像块被揉皱的玻璃。苏小荷小心翼翼捧起最近的冰块,冰面突然裂开细纹,折射出七彩光斑——她猛地把冰举到眼前,瞳孔骤缩:"这是碎冰镜!七块!"
七块碎冰镜在她掌心拼合的瞬间,整个洞穴发出蜂鸣。冰壁上的透明区域突然变得清晰,众人这才看清:那根本不是冰,而是一面巨大的冰镜,悬在洞穴顶部,倒映着密密麻麻的冰棱。那些冰棱如利剑倒悬,长的足有两米,短的只有寸许,尖端全部指向洞穴中央的地面,在冰镜里投下交错的影子,像张巨大的星图。
"原来碎冰镜是钥匙。"白峰羽摸着下巴,"《归藏截天诀》里说'时钥藏光,倒影为引'......"他指着冰镜里的冰棱群,"看,那些冰棱的排列——和北斗七星完全重合。"
苏小荷举起手电筒,光束扫过冰棱群。最亮的七根冰棱果然呈勺状分布,斗柄指向洞穴深处。"要融化它们?"阿虎抄起冰镐,"可这冰硬得能砸核桃,普通火把根本烧不动。"
白峰羽解下贝壳项链。砗磲在低温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与青铜罗盘相触的瞬间,罗盘表面的十二辰纹突然亮起红光。"用这个。"他把罗盘按在冰面上,红光顺着冰纹蔓延,像根无形的线,"《时轮谶书》里说'火不侵玉,光可熔冰',这罗盘是用终南山古铜矿的陨铁铸的,能引动地火。"
阿虎从背包里摸出防风火把,蘸了松脂点燃。火焰在冰洞里忽蓝忽黄,映得众人的影子在冰壁上扭曲成怪物。白峰羽握着罗盘,引导火把靠近最亮的那根冰棱——那是斗勺的柄。火焰刚碰到冰面,冰棱突然发出蜂鸣,表面浮现出细密的纹路,像某种古老的符文。
"不对!"苏小荷突然喊。她的手电筒照向冰镜,发现冰棱的影子在动——不是随着火把摇晃,而是逆着时间流动的方向,"看!冰棱的影子在倒退!"众人抬头,果然:原本静止的冰棱群在冰镜中开始逆时针旋转,最亮的那七根冰棱的影子,正沿着相反的轨迹移动,像被谁倒着播放的影片。
"是时间循环!"白峰羽想起《归藏截天诀》里的警告,"融化错误的冰棱会触发循环,闯入者会被困在时间里,成为新的冰尸!"他盯着冰镜里的影子,大脑飞速运转——北斗七星的斗柄指向洞穴深处,而影子倒退的方向,正是斗柄的反方向,"应该融化斗柄末端的冰棱!"
阿虎的火把立刻转向。这次他选了最靠外的那根冰棱,火焰刚贴上冰面,冰棱便发出清脆的碎裂声。融水顺着冰棱滑落,在冰面凝成水痕——不是向下,而是向上,像逆流的溪水,在冰面上画出蜿蜒的痕迹。
"跟着水痕走!"苏小荷举着手电筒,光束追着水痕移动。水痕在冰面游走,最终停在洞穴中央的一块凸起处。阿虎抡起冰镐砸向冰壁,冰屑飞溅,露出个半人高的祭坛。祭坛表面刻满星图,和冰镜里的冰棱群一模一样,中央嵌着个水晶沙漏凹槽,槽底沉着几缕暗红的结晶,像凝固的血。
"需要填充特殊物质。"白峰羽摸着祭坛边缘的铭文,用冰镐刮去积雪,"《时轮谶书》说'现在之钥,以血为引'......"他解下手套,抽出登山刀。苏小荷抓住他的手腕:"等等!"她的手指按在他手背,体温透过手套渗进来,"你记得司天台的钥匙吗?那是过去的钥匙,现在是现在,或许......"她咬了咬嘴唇,"或许要用心跳?"
阿虎突然笑出声,搓了搓冻红的手:"你们俩别肉麻了,赶紧的。"他自己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右臂,"我来!"刀尖划破皮肤的瞬间,鲜血溅在冰面上,却没有凝固,反而渗进祭坛的缝隙里。白峰羽摇头,夺过刀:"不对,《时轮谶书》说'现在之钥,承生机而凝',生机是活的,要......"
他的话被突然的震颤打断。冰壁开始剧烈摇晃,头顶的冰镜发出刺耳的嗡鸣,七具冰尸同时动了!
最前面的那具冰尸首起上半身,僵硬的手臂向前伸着,指尖的冰晶簌簌掉落。它的头盔裂开,露出里面的脸——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和苏小荷有几分相似,左眼角的泪终于冻成冰珠,在震颤中"啪"地坠落,砸在冰面上,溅起细小的冰屑。
"是循环!"白峰羽的冷汗在面罩上结冰,"我们触发了时间陷阱!"他抓起苏小荷的手,按在祭坛上,"快滴血!"
苏小荷的手掌按在祭坛凹槽边缘。鲜血涌出来,滴进水晶沙漏。血液没有散开,反而顺着槽底的结晶流动,像被什么牵引着,最终在沙漏中央凝结成一颗血色水晶。水晶刚成型,就发出刺目的红光,弹出一枚棱柱状的钥匙——水晶内部流转着血丝,像凝固的岩浆,又像流动的时光。
"现在之钥!"阿虎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刚要去接,冰尸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脚踝。那具最年轻的冰尸,左眼角的冰珠碎了,露出里面的眼睛——竟是鲜活的黑,像两颗浸在冰里的黑曜石,"别......信......"
"跑!"白峰羽拽着阿虎往后退。苏小荷却挣脱他的手,扑向祭坛。她的手按在水晶钥匙上,血丝突然从钥匙里涌出来,像活过来的蛇,缠上她的手腕。冰尸的手越收越紧,阿虎抽出冰镐砍去,冰屑纷飞中,冰尸的手臂竟像橡胶般扭曲,又恢复原状。
"钥匙需要'现在'的认可!"白峰羽想起《时轮谶书》的最后一句,"现在之钥,认主于当下!"他把贝壳项链和青铜罗盘按在水晶钥匙上。砗磲的珍珠光、青铜的古铜光、水晶的血光,在掌心交织成漩涡。苏小荷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血管涌进心脏——是记忆,是画面:十年前的探险队在冰洞里迷路,氧气逐渐耗尽,队长把最后一支氧气瓶塞给新人,自己倒在冰棱旁;是对时间的敬畏,对生命的执着;是司天台的青铜钥匙、千时峰的水晶钥匙,所有寻找"永恒"的人,最终都找到了同一个答案。
水晶钥匙突然爆发出强光。冰尸的手松开了,它们的身体开始崩解,像被风吹散的雪,露出底下新鲜的冰层——原来这些冰尸根本不是被困住的,而是时间循环的守护者,用自身的消散为后来者铺路。苏小荷摔倒在地,看着手中的血色水晶,里面的血丝正在消退,变成透明的水晶,映出她的脸、阿虎的脸、白峰羽的脸,还有十年前那个队长的脸。
"原来......"阿虎喘着粗气,"现在之钥,是'我们'。"
洞穴深处传来冰层断裂的轰鸣。白峰羽捡起水晶钥匙,发现它不再发烫,反而带着体温的暖。"时间陷阱解除了。"他望着头顶的冰镜,冰棱群的影子不再倒流,而是随着他们的动作轻轻摇晃,像在跳舞,"因为我们现在在这里,活着,呼吸着,这就是最强大的'现在'。"
苏小荷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冰碴。她的手电筒照向洞穴出口,那里透进一线天光,像把金色的剑劈开黑暗。"该走了。"她说,"回去把两把钥匙合起来,或许......"
"或许能找到永恒沙漏。"阿虎接口,"不过现在......"他摸出压缩饼干,"我得先补充点能量,刚才砍冰尸累得够呛。"
白峰羽笑了。他握着两把钥匙,一把是青铜的,刻着星图;一把是水晶的,流着血丝。它们在他掌心轻轻相碰,发出清越的鸣响,像在对话,又像在合唱。风从洞灌进来,带来远处的雪粒,也带来更清晰的天光。
"你们觉不觉得,"苏小荷望着洞外的雪山,"时间其实是个圆?过去、现在、未来,都在同一个圆上,只是我们站在不同的点上。"
"所以李淳风在唐朝埋下钥匙,我们在现在找到;"阿虎掰了块饼干塞进嘴里,"十年前的探险队困在循环里,我们打破了它。"
“我只知道时间不等人,再不赶紧下山去,我迟早不是被冻死,就是被饿死。”阿虎说出的话语不惊人死不休,搞的白峰羽与苏小荷瞬间无语。
白峰羽望着手中的钥匙,忽然想起《时轮谶书》中首页记录的话:"天下的钥匙,都在仰望星空的人手里。"此刻他终于明白,所谓"钥匙",从来不是具体的物件,而是连接过去与未来的纽带,是每个时代的人对未知的好奇、对生命的敬畏,是刻在基因里的火种,从远古传来,向未来奔去。
洞穴外的阳光越来越亮。三个人收拾好装备,转身走向出口。他们的影子投在冰面上,与十年前探险队的影子重叠,又被不断流动的时间轻轻推开。而在他们身后,那面冰镜里的冰棱群依然倒悬着,见证着又一段关于时间、生命与传承的故事,正在千时峰的冰川下,悄然续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