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前三日的黄昏，沙漠里的风裹着铁锈味的沙粒，割得人脸生疼。白峰羽蹲在沙坡上，展开那卷从千时峰冰川祭坛带回的预言星图绢帛。绢帛边缘泛着茶渍般的黄褐，是用藏地牦牛血混着矿物颜料绘制的，十二星座的轮廓在夕阳下泛着暗红，像被血浸透的星图。
"看！"苏小荷的声音带着颤音。她正用匕首挑开缠在星图卷首的经幡，风突然卷着沙粒掠过，经幡上的六字真言被撕成碎片，露出下面一行极小的朱砂字："金乌噬日时，沙海现蜃楼"。
阿虎把水壶递过来，玻璃壶身被晒得发烫："今天是芒种前第三日，金星凌日。书上是否说过，这种天象百年难遇......"他抹了把脸上的汗，喉结滚动，"可这鬼地方连棵草都没有，哪来的城池？"
白峰羽没说话。他用贝壳项链上的砗磲压住星图一角，青铜罗盘在掌心发烫——这是他第一次发现，罗盘的指针不是指向南北，而是微微震颤，像被什么无形的手拨弄着，在"辰"位与"巳"位之间来回摆动。
"来了。"苏小荷突然拽住他的衣袖。
远处地平线腾起一片银蓝色的光晕。原本平坦的沙海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光晕中浮现出城郭的轮廓：飞檐斗拱的城楼、青瓦白墙的民居、飘着酒旗的街市，连护城河的水纹都清晰可见。可当他们眯起眼细看，那些屋檐下挂着的灯笼竟是悬浮的，街市上行走的"人"没有影子，像被风吹动的纸人。
"海市蜃楼。"阿虎的声音发闷，"可咱们老家上阳邑的海市蜃楼没这么......"他顿了顿，"没这么冷。"
话音未落，风突然变了方向。原本灼热的空气里渗进一丝寒意，苏小荷裹紧冲锋衣，发现自己的睫毛上竟凝了霜。"不对，"她指着蜃楼顶端，"那不是云——是星图！"
众人抬头。蜃楼的最高处，十二颗星子正在缓缓移动，轨迹与星图绢帛上的星座完全重合。白峰羽展开绢帛，对准日光。当第一缕阳光穿透"角宿"的孔洞时，地面突然亮起一点银芒；第二缕穿过"亢宿"，银芒连成线；第七缕穿过"轸宿"，七道光斑在沙地上交织成坐标——三枚光斑指向东南方的三座沙丘，它们的交界处泛着诡异的银黑旋涡，像被揉碎的银河。
"银黑旋涡......"白峰羽摸出从冰川洞穴带回的水晶钥匙，内部的血丝突然微微发亮，"熵增......时间的混乱。"
阿虎扛起登山镐："走吧，趁蜃楼还没散。"
三座沙丘的交界处比周围低半米，沙粒呈现两种截然不同的光泽：银砂像被月光反复打磨过，黑砂则泛着沥青般的光泽。当白峰羽的靴底踩上交界线时，沙面突然泛起涟漪，银砂与黑砂如活物般纠缠，形成首径半米的漩涡，发出类似老式留声机的嗡鸣。
"现在！"白峰羽大喊。他将过去之钥（青铜怀表）与现在之钥（水晶棱柱）同时插入漩涡中心。两把钥匙接触沙面的瞬间，发出刺目的光——青铜的幽蓝与水晶的血红在沙地上交织，像两尾纠缠的鱼。旋涡突然加速旋转，银砂与黑砂被卷向空中，形成首径两米的沙柱，又"轰"地坍塌下去。
地面裂开蛛网状的缝隙。白峰羽拽住苏小荷的手往下坠，阿虎紧随其后。沙粒如流水般从他们身侧涌过，耳边的风声逐渐变成闷响，像有人在敲一面蒙了皮的棺材。
"到了。"阿虎的登山镐磕到了硬物。
他们站在一条甬道里。两侧的石壁刻满星图，与冰川洞穴的祭坛如出一辙，却多了许多扭曲的人形浮雕——那些人有的抱着断裂的沙漏，有的抓着未完成的星图，指尖都渗着暗红的血。"这是......"苏小荷的手电筒扫过石壁，光束停在最深处的石室门口，"空的？"
石室不大，约莫三步见方。地面铺着青石板，墙面刷着褪色的朱红，连横梁上的蛛网都清晰可见。可当他们走进去，所有的影子突然消失了——白峰羽的影子贴在他脚边，苏小荷的影子缩成一团，阿虎的影子则像被谁扯断了线，歪歪扭扭地挂在墙上。
"我的影子......"苏小荷蹲下身，试图触摸自己的影子，指尖却穿了过去，"像团雾。"
阿虎的影子突然动了。它从墙上剥离，像被风吹动的丝绸，缓缓飘向苏小荷。苏小荷惊恐地后退，后背撞上石壁。影子却停在离她半尺的地方，伸出"手"——那"手"是半透明的，指尖却渗出鲜血，在青石板上晕开暗红的花。
"别碰！"白峰羽冲过去，却被自己的影子缠住了脚踝。他的影子突然变得冰冷，像块冰砣，拖着他往墙角拽。他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正用"手指"抠进石缝，青石板上立刻渗出鲜血，"小荷！虎子！"
阿虎的影子己经缠上了苏小荷的手腕。苏小荷尖叫着挥刀，登山刀砍在影子上，却像砍在水面上，只溅起细碎的光。"疼！"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影子在咬我！"
白峰羽的指甲抠进石缝，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来。他想起《时轮谶书》里的最后几句："未来非天定，自缚亦非劫；欲取影中刃，先断掌中血。"他咬碎舌尖，腥甜的血雾喷在影子上。自己的影子发出刺耳的尖叫，缩成一团黑雾；阿虎的影子也剧烈震颤，松开了苏小荷；苏小荷的影子则彻底消散，只留下一滩血珠。
石室重新陷入寂静。三个人瘫坐在地上，看着墙上重新浮现的影子——这次，影子不再是独立的，而是与他们的动作完全同步，像最普通的投影。
"刚才......"阿虎的声音还在发抖，"那影子是想......"
"索取。"白峰羽擦了擦嘴角的血，"索取我们的影子，或者说......"他看向自己的手掌，刚才被影子抠过的地方，一道淡粉色的疤痕正在愈合，"索取我们的存在。"
苏小荷捡起地上的登山刀，刀身上映出她的脸——比之前苍白了许多，眼尾还挂着没擦净的泪。"可为什么是现在？"
"因为第三把钥匙......"白峰羽摸向腰间的青铜怀表，又看了看手中的水晶棱柱，"未来之钥，需要用'自我'来换。"
话音未落，石室的地面再次震动。墙面上的星图开始剥落，露出底下的青铜纹路，像某种古老的锁孔。白峰羽的贝壳项链突然发烫，与青铜怀表产生共鸣；水晶棱柱的血丝重新流动，在他掌心凝成箭头，指向墙面最中央的位置。
"是这里。"苏小荷举起星图绢帛，光斑透过"心宿"的孔洞，在墙上映出一个菱形光斑——正好是项链与怀表指向的位置。
阿虎抽出冰镐："我来砸。"
"等等。"白峰羽按住他的手，"《时轮谶书》说'未来之钥，影中自现'......"他望着墙上同步晃动的影子，突然笑了，"或许，不需要砸。"
他松开手。贝壳项链与青铜怀表的共鸣越来越强，水晶棱柱的血丝在掌心凝成细小的旋涡。墙面的青铜纹路开始发光，像被谁点燃的星图。苏小荷的影子从地面升起，这次不再是半透明的雾，而是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与她的动作分毫不差；阿虎的影子则裹着金箔般的光，连登山镐的影子都清晰可见。
"看！"苏小荷指着墙面。原本平整的青石板上，浮现出一把匕首的轮廓——漆黑的刀身，银色的刀柄，刀鞘上刻着十二星座的异常位移图，正是预言星图绢帛的内容。
"未来之钥......"阿虎的声音带着敬畏。
影子继续移动。苏小荷的影子触到了匕首的刀柄，她的指尖渗出鲜血；阿虎的影子碰到了刀鞘，他的手背渗出鲜血；白峰羽的影子抱住了整把匕首，他的胸口渗出鲜血。三股鲜血顺着影子的纹路汇入匕首，在刀身上凝成一滴暗红的宝石。
"它在哭。"苏小荷轻声说。
匕首突然震动。影子里传来模糊的声音，像是许多人在同时说话："别信未来......未来是你们的现在......""别用现在的血换未来的光......""我们曾这样走过......"
白峰羽的影子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要取钥匙，先问自己——你愿意用怎样的现在，换怎样的未来？"
石室的灯光突然熄灭。黑暗中，三个人的影子在墙上交叠，像三株纠缠的树。苏小荷的眼泪滴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阿虎的手掌按在白峰羽肩上，传递着无声的力量；白峰羽握住水晶棱柱，内部的血丝突然变得温暖，像跳动的脉搏。
"我愿意。"他说，"用现在的每一次呼吸，换未来的可能性。"
"我也是。"苏小荷说。
"算我一个。"阿虎说。
黑暗中传来清脆的断裂声。当灯光重新亮起时，匕首己经落在石台上，刀身的宝石不再流血，反而流转着星河般的光。更诡异的是，匕首的影子竟与他们三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像道永不分离的印记。
"这是......"阿虎伸手触碰匕首，指尖传来温暖的触感，"它在认主？"
"不。"白峰羽捡起匕首，发现刀柄内侧刻着一行小字："未来非赠品，是现在的倒影"，"它在说，未来就是我们此刻的选择。"
甬道深处传来沙粒流动的声音。白峰羽望向石室外，那里的沙丘正在缓缓移动，银黑旋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新生的绿洲——胡杨的嫩芽从沙里钻出来，蜥蜴在沙地上爬过，连蜃楼的影子都变得柔和起来。
"时间在修复。"苏小荷轻声说。
阿虎踢了踢脚边的沙粒，银砂与黑砂己经完全融合，泛着健康的金棕色："就像我们的影子，刚才差点散了，现在又完整了。"
白峰羽握着三把钥匙：青铜的刻着星图，水晶的流着血丝，漆黑的凝着星光。它们在他掌心轻轻相碰，发出和谐的鸣响，像三股溪流汇入同一片海。
"原来......"他说，"过去、现在、未来，从来不是三个独立的点。它们是同一根绳子的不同部分——过去是己经走过的路，现在是正在走的路，未来是要继续走的路。而我们......"他看向同伴，"就是那根绳子。"
夕阳从蜃楼的裂缝里漏下来，给三个人的影子镀上金边。他们的影子在地上交叠，随着风轻轻摇晃，像在跳舞，又像在宣誓。而在他们身后，沙漠移动之城的蜃楼正在消散，露出真正的天空——蓝得像块洗过的布，飘着几缕洁白的云。
"该走了。"阿虎扛起登山包，"回去把三把钥匙合起来，说不定......"
"说不定能找到永恒沙漏。"苏小荷接口，眼里闪着光。
白峰羽笑了。他把三把钥匙收进贴身的布袋，贝壳项链重新挂在胸前，与青铜罗盘轻轻相碰。这声音混着风里的沙粒声、远处的驼铃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在沙漠里传得很远，很远。
"天下的钥匙，都在仰望星空的人手里。"此刻他终于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他看向两旁意气风发的小伙伴们，都昂着头看向远方的星空，世界是属于他们这些年轻人的，未来也是，作为时代的弄潮儿，不能够偏于一隅，蝇营狗苟的过完未竟的一生。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三根指向未来的箭。而在他们脚下，沙粒正随着风的节奏起伏，仿佛在哼唱一首古老的歌谣：关于时间，关于生命，关于永远向前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