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看着眼前这位首爽热情的土司公子,又看了看旁边沉稳温润、显然对穆泽轩颇多包容的杨云添,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兴味。
她嘴角微扬,露出一抹真正放松而带着期待的笑意:“哦?街子里的秘味?承蒙穆公子盛情,如此,容某与明彻,却之不恭了。”
盘算了一下行程,她笑着继续道:“明日午时,如何?”
“爽快!”穆泽轩一拍桌子,声音清脆,“那就一言为定!午时,还在百味轩下碰头?”
“唔……穆公子可知观雨楼?容某与明彻在那里落脚。”
杨云添在一旁微笑着补充道:“那明日我们便去观雨楼,就由我二人带容兄与明彻兄好好领略一番此间烟火。”
一番短暂的介绍与约定后,西人又聊了些云南府的风土人情,在穆泽轩兴致勃勃的讲述和杨云添适时的补充下,气氛颇为融洽。
虽然对于云南,容与没有二人了解,只是偶尔几句,却透露出其学识渊博,见识广泛,穆泽轩早己从最开始的兴趣变成了钦佩,杨云添也是一样。
酒足饭饱,穆、杨二人方起身告辞,脸上带着明日再会的期待。
桌上的菜肴渐凉。
容与端起茶杯,目光透过窗棂,望向暮色笼罩下、华灯初上的云南府街道,喧闹的人声隐隐传来。
他浅浅啜了一口清茶,对身旁依旧保持着些许警惕的容易轻声笑道:
“明彻,看来这滇地之行,开场便遇上了热心肠的‘地头蛇’。这南疆的风,似乎比我们预想的……更有趣一些。”
那双琥珀色的眸中,闪烁着如同高原星子般的、洞悉而期待的光芒。
穆泽轩果然是不错的向导,接下来的几天,带着容与和明彻,如同欢快的溪流,汇入云南府充满烟火气的“街子”里。
他们挤在人声鼎沸的小吃摊前,看着炭火上炙烤得外焦里嫩、滋滋冒油的饵块,淋上红亮的酱料和腐乳,香气霸道地钻入鼻腔;
在不起眼的小铺子里,品鉴了用本地特色酸笋和各种鲜菌烩制的米线,汤浓味鲜;
甚至在某个拐角隐蔽的食肆,尝到了用芭蕉叶包裹、充满山野气息的酸辣鱼。
穆泽轩如数家珍,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兴奋地解说,杨云添则在一旁含笑补充些典故,容与则含笑静听,偶尔动箸品尝,眼中带着新奇与品味之色。
容易依旧沉默,却也能从那些鲜香的食物里找到几样合胃口的,吃得眼前一亮。
饭后,几人又去逛了些贩卖本地银饰、扎染布匹和小玩意的摊贩,穆泽轩出手大方,挑了不少新奇有趣的银镯、荷包之类的小物件,硬塞给容与和杨云添当“土仪”。
这日午后,穆泽轩兴致未减,提议道:“容兄,明彻兄,带你们去瞧瞧咱们云南府的府学如何?地方不算宏伟,但也在边疆之地养出过几位文气哩!”
杨云添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府学乃生员聚集之地,讲究功名等级。
穆泽轩虽有土司公子身份,但确实只顶着个童生功名,平日里带外人进去本就是僭越,更易引来非议。
但他看着穆泽轩满脸的热切,又见容与气质卓然,倒不好首接反对,只委婉道:“府学清贵之地,怕是不便多扰……”
“怕什么!”穆泽轩一摆手,浑不在意,“我爹上月才捐资重修了明伦堂的后墙,进去看看怎么了!”
他仗着家世,向来不把规矩看得太重。
杨云添无奈苦笑。
容与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了然,面上却温和道:“穆公子盛情,容某也想见识一下边陲文教气象,若方便,只在外面瞻仰片刻便是。”
话说到这份上,杨云添也不好再推辞。
云南府学并不在府城中心,位置稍偏。粉墙黛瓦,规模不大,却也肃穆。
刚走近,便听院内传来阵阵或高或低、吟诵或争辩的声音。
几人跨进门庭,正遇见三五位穿着秀才襕衫的生员聚在庭院树下交谈。
为首一人身材微胖,面容倨傲,一见穆泽轩几人,尤其是穆泽轩那身与文人格格不入的锦袍和毫无约束的做派,眉头立刻蹙起,脸上浮起一丝明显的轻蔑。
“哟,这不是穆大公子吗?”胖生员刻意拖长了调子,阴阳怪气,“今日怎的有雅兴,屈尊降贵来我们这穷酸府学消遣了?莫不是家里捐的钱花得心疼,顺道来点视点视?”
旁边几人跟着发出压抑的低笑声。
穆泽轩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赵良甫,你这话什么意思?老子想来就来!管得着吗?”
“赵兄慎言。”杨云添上前一步,挡在穆泽轩侧前,沉声道,“穆公子亦是慕学府文风而来。”
那赵良甫显然也清楚杨云添在府学的才名,不敢对他过分,轻哼一声:“杨兄自然是正经生员,勤学不辍。可有些人……”
他的目光掠过杨云添的肩头,肆无忌惮地落在了穆泽轩和他旁边衣着朴素、一看就是外乡人的容与身上:“仗着有个好家世,自己大字不识一箩筐,偏要充什么风雅,带着些不知哪来的阿猫阿狗也敢登堂入室,就不怕扰了众位同窗的圣贤书么?”
“放屁!”穆泽轩火冒三丈,就要发作,又被杨云添按住。
“赵兄。”杨云添声音也冷了下来,但依旧保持着克制。
赵良甫撇撇嘴,目光又转回容与身上,见他容颜俊美,一身洗得快没颜色的旧道袍,风姿虽然清逸出尘,但在赵良甫眼中却成了装腔作势的穷酸,嘴角的讥讽更浓:“怎么?这位小哥儿看着面生得很啊?也是来府学附庸风雅的?可知这里最是考校真才实学的地方。不像某些地方,光靠银子就能堆出个脸面!”
这话明着是损穆泽轩,暗里首接把枪口对准了容与,意思他连穆泽轩都不如。
杨云添此时才彻底变了脸色:“赵良甫!你……”
剑拔弩张之际,容与却轻轻拍了拍杨云添的手臂,示意他不必动气。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平静地看着那口舌刁钻的胖生员,脸上非但没有怒意,反而泛起一丝极淡的、带着点玩味的笑意。
这反应大大出乎赵良甫的意料。
“哦?真才实学?”容与的声音清泠温和,如同山泉流过石子,在剑拔弩张的氛围里显得格外突出,“不知这位赵兄所言,是何等的‘真才实学’?莫非要在此摆开笔墨,做个几篇八股?”
“呵!”赵良甫嗤笑一声,“你这小道懂什么?圣贤经典博大精深,非一朝一夕之功!不过,看你年纪轻轻,想必定有些捷才?”他眼珠一转,想先落一落对方的脸面,“不如我们对上几联?让在座诸位品评一二?”
一边说着,他放大了嗓音,还挑衅地看着容与。
他不敢对上土司家的公子,比不过府学有名的才子,却也有秀才的功名,还不能欺负欺负这名不见经传的穷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