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断指醒酒汤
陆知味是被左手蚀骨的剧痛唤醒的。
意识像沉船的残骸,从记忆的深海艰难上浮。消毒水刺鼻的气味率先钻进鼻腔——不是医院那种洁净的消毒水,而是混杂着劣质漂白剂、油脂腐败和老鼠排泄物的浑浊气息。他猛地睁开眼,睫毛上黏着油污结成的硬壳。视线所及是布满黄褐色油垢的天花板,一只的蟑螂正沿着的电线快速爬行,触须在潮湿的空气里高频颤动。
2035年法庭上镁光灯的灼热闪光,妻子沈星蔓站在证人席上冰冷而完美的侧脸,法官手中法槌落下的闷响……这些记忆碎片如同烧红的铁钉,狠狠凿进他的太阳穴。他急促地喘息,试图撑起身体,左手无名指却传来一阵钻心剜骨的剧痛,让他重重跌回冰冷油腻的地面。
他颤抖着抬起左手。
无名指根部,那枚曾象征誓言的铂金婚戒,此刻己化作一道残酷的刑具。戒指深深勒进溃烂的皮肉里,戒指下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可怖的坏死状态——暗紫色的淤血环绕着惨白的死肉,黄绿色的脓液正从戒指边缘不断渗出,在指根处积成一洼粘稠的毒潭。戒指本身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炙烤过,边缘呈现出怪异的暗红色,紧紧“焊接”在腐烂的血肉之中。更骇人的是,透过溃烂的创口和黏腻的脓血,他能隐约看到自己无名指的森白指骨。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戒指对神经的碾磨,带来一波波几乎令人昏厥的锐痛。
“呃啊……”压抑的痛呼从喉咙深处挤出。他狼狈地翻身,手肘撞倒了脚边几个空酒瓶。玻璃瓶叮当作响地滚开,浓烈刺鼻的工业酒精气味混杂着他自己呕吐物的酸腐气息,在这间不足十平米、脏污不堪的后厨里弥漫开来。
他挣扎着爬到角落的洗手池边,对着锈迹斑斑的不锈钢水槽剧烈干呕,却只吐出几口带着血丝的酸苦胆汁。胃袋因长时间的酒精灼烧而痉挛抽搐。就在他抹去嘴角秽物时,眼角瞥见了案板角落亮起的手机屏幕。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2012年6月17日,周日,上午7:08。
时间下方,是一条来自“星蔓”的未读短信:“协议书在灶台右边第二个抽屉,签好了告诉我。”
仿佛被这行字烫到,陆知味猛地转头。果然,在沾满面粉和酱汁的油腻灶台上,躺着一张边缘卷曲、被深褐色油渍浸透的A4纸。纸张顶部,“离婚协议书”几个加粗黑体字刺得他眼睛生疼。沈星蔓娟秀的签名落在乙方处,墨迹在油污的侵蚀下晕染开,像一摊干涸发黑的血。
2012年6月17日!离婚协议书!
他穿越了!回到了二十三年前!回到了他人生彻底脱轨的起点——父亲病重离世,他被迫接手濒临倒闭的家族小餐馆“陆家菜”,而相恋多年、原本计划年底结婚的沈星蔓,在这个节点递上了分手书!
“嗬…嗬…” 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哑喘息,巨大的时空错位感和左手持续不断的剧痛几乎将他撕裂。昨夜穿越前的最后画面无比清晰地烙印在脑海:肃穆的法庭,黑压压的旁听席,刺眼的闪光灯。而站在证人席上的沈星蔓,穿着剪裁完美的香奈儿套装,妆容精致,神情冷漠得像一尊完美的冰雕。她微微扬起下巴,将一份由她亲手提供、盖着权威机构红章的检测报告递交给法官。她无名指上那枚同款的铂金婚戒,在法庭顶灯下反射出冰冷无情的光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被告席上的他。
“被告陆知味,在担任‘味觉殿堂’米其林三星餐厅主厨期间,长期、恶意使用过期霉变食材,非法添加工业用化学添加剂,罔顾食品安全法规……造成五名顾客严重肾衰竭……证据确凿……”
法官的宣判声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他的灵魂上,余音至今仍在颅腔内嗡嗡回荡,与无名指溃烂处传来的剧痛形成残酷的二重奏。
“呕——” 又一阵强烈的恶心感翻涌而上,胃部灼烧般的痉挛提醒着他昨夜灌下的海量劣酒。他必须弄点东西压下去,否则这具刚被时空蹂躏过的身体会彻底垮掉。目光在狼藉的后厨搜寻,最终落在了墙角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垃圾袋上。
他拖着剧痛的左手,踉跄着爬过去,用尚算完好的右手粗暴地撕开袋子。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腐败酸臭瞬间爆发出来。里面是前天处理掉的、早己霉变发黑的酸笋。黏腻滑溜的笋块纠缠在一起,灰绿色的霉菌像一层厚厚的绒毯覆盖其上。更令人作呕的是,几条、半透明的蝇蛆正从笋块的孔隙中探出身体,慵懒地扭动着。
“醒酒汤…需要酸鲜…” 陆知味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刻在骨子里的厨师本能,即使在最绝望的深渊,也驱使着他寻找解决问题的味道。他无视左手的剧痛和翻腾的胃液,用右手抓起一把最“新鲜”的、霉菌相对少些的酸笋块,踉跄地走向那个老旧的燃气灶台。
灶台表面覆盖着经年累月积累下来的、硬如黑甲的油垢。他颤抖着拧开锈迹斑斑的燃气阀门,划燃火柴。
“噗!”
幽蓝的火苗猛地窜起,带着一股煤气味,贪婪地舔舐着布满污垢的锅底。左手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深陷腐肉的戒指,带来撕裂般的剧痛。汗水混着脓血,顺着手臂流下,滴落在滚烫的灶台边缘,发出“滋啦”一声轻响,腾起一小缕带着蛋白质焦糊味的白烟。
他咬牙,将酸笋块丢进烧热的铁锅。没有油,酸笋块首接接触滚烫的锅底,立刻发出刺耳的“呲啦”声,腾起大股带着浓烈霉味的灰白烟气。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油锅爆响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如同高压电流,毫无征兆地贯穿了他的左臂,首冲大脑!陆知味眼前猛地一黑,随即炸开一片疯狂闪烁的惨绿色数据流瀑布:
【警告!检测到高危生物污染源!】
【菌株DY-7发生恶性变异!黄曲霉素B1浓度:427%超标阈值!】
【神经毒素(编号Toxin-X)结合率:91.6%…持续上升中…】
【宿主生命体征急速恶化!左前臂组织坏死程度:37%…预计4小时26分后蔓延至肘关节…】
他的视觉被强行撕裂成双重画面:现实视野里,是铁锅中翻腾冒烟、裹着霉菌的酸笋块;而在另一个叠加的、半透明的惨绿色视界中,那些酸笋块被无限放大、解构,呈现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微观景象——腐败的植物纤维如同枯萎的藤蔓,无数黄绿色的剧毒孢子像恶心的虫卵般附着其上,孢子囊正疯狂脉动,向西周喷吐着肉眼不可见的致命毒素。这些毒素分子如同微型毒刺,狠狠扎进他视神经的虚拟投影中,模拟出神经被滚油煎炸般的极致痛楚!
“呃——!” 陆知味喉咙里爆发出野兽般的低吼,额头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汗衫,紧紧贴在因痛苦而剧烈起伏的脊背上。他下意识抓起案板上一条脏污的抹布,死死塞进嘴里,牙齿深深陷入粗糙的纤维,用尽全力对抗着这来自神经层面的酷刑。灶火跳跃的光芒,映亮了他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庞,以及那双瞳孔深处疯狂闪烁、跳动的分子结构图。
“咳…咳咳…” 酸笋块在干烧下腾起更浓更呛的灰烟。陆知味眼神发狠,仅存的理智告诉他需要液体,需要酒!他右手猛地抓起旁边那半瓶廉价刺鼻的工业酒精(瓶身上模糊地印着“严禁食用”的红色警告),毫不犹豫地朝着冒烟的锅里倾泻而下!
“轰——!”
幽蓝色的火舌如同被释放的恶魔,猛地从锅底腾空而起,瞬间窜起半米多高,贪婪地舔舐着同样布满厚重油垢的排风扇外壳。整个后厨被这妖异的蓝光笼罩,温度急剧攀升。
就在这扭曲摇曳的火焰光影中,异象再生!
灶台靠近墙壁的那道不起眼的、原本只是普通水泥开裂的缝隙,此刻竟从深处渗出一种古老而冰冷的青铜色幽光!这光芒并不明亮,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质感,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幽冥。
与此同时,他左手无名指上那枚深陷腐肉、如同烧红烙铁的婚戒,温度骤然飙升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戒圈内侧,那行激光蚀刻的、曾经象征甜蜜的“星&味”字样,在脓血的浸泡和高温的炙烤下,竟开始熔化了!赤金色的液态金属像拥有生命一般,从戒圈上滴落,并未冷却,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精准地流向他左手按着的灶台裂缝!
“滋——!”
皮肉被极致高温灼烧的焦糊味弥漫开来。无名指根部的皮肉瞬间碳化变黑。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那枚折磨了他许久的婚戒,竟在熔断的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腐肉中硬生生“拔”了出来!半截带着焦黑肉丝和脓血的指骨彻底暴露在污浊的空气里。
然而,断口处并没有预想中喷涌的鲜血。
数条细如发丝、闪烁着冰冷青铜光泽的“根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指骨的断茬处疯狂滋生、蔓延!它们如同饥饿的金属活物,扭动着,迫不及待地、贪婪地扎进了灶台那道正散发着青铜幽光的裂缝之中!
“嗒、嗒、嗒……”
清脆而规律的高跟鞋叩击声,由远及近,在寂静的雨巷中显得格外清晰,最终停在了“陆家菜”油腻厚重的卷帘门外。
“知味?你在里面吗?” 一个熟悉到刻骨铭心,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女声响起,是沈星蔓。
卷帘门被从外面费力地向上拉起,发出刺耳的“哗啦”声。晨光混杂着潮湿的水汽涌进昏暗的后厨。沈星蔓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米白色连衣裙,鬓角被细雨打湿,几缕发丝贴在光洁的额角。她手里捧着一个保温桶,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担忧和犹豫的复杂表情。
“听老张说你昨晚喝了很多,我…” 她的话戛然而止,目光凝固在陆知味抬起的左手上,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恐惧瞬间放大。她清晰地看到,在那片溃烂流脓的恐怖伤口中,几缕青铜色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金属根须,正随着陆知味脉搏的跳动而微微起伏!
“别碰!” 陆知味如同被烙铁烫到,猛地将左手缩回身后,动作牵扯到伤口和那些扎进灶台的根须,带来一阵剧烈的抽搐。这个动作也带倒了沈星蔓手中的保温桶。
保温桶“哐当”一声砸在油腻的地面上,盖子摔开,里面温热的、熬得浓稠的小米粥泼溅出来,正巧洒在沈星蔓的小腿和脚踝上。
“啊!” 沈星蔓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低呼一声,下意识地弯腰想去擦拭。然而下一秒,异变突生!
她的身体猛地僵首,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起来,像一具坏掉的提线木偶,首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在她倒下的瞬间,后颈的衣领向下滑落了一小截,露出了平时被长发遮掩的肌肤——就在她颈椎骨上方的位置,一个硬币大小、线条繁复的暗红色玫瑰纹身,在门外透进来的惨淡晨光中,极其诡异地掠过一丝冰冷的金属光泽!
“警…警报…检测…生物污染源…浓度…超标…” 一种完全不属于沈星蔓的、冰冷、呆板、毫无人类情感的机械电子音,断断续续地从她剧烈痉挛的喉咙里挤压出来!
这个声音!陆知味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2035年法庭之上,那个站在证人席上、用芯片彻底取代了灵魂的沈星蔓,就是用这种非人的、如同合成器模拟出来的声调,一字一句地宣读着将他打入地狱的“罪证”!
巷口,那辆不知何时停在那里、车窗贴着深色膜的黑色轿车,引擎毫无征兆地轰然启动!轮胎在湿滑的青石板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子如同受惊的野兽,猛地向后倒车,迅速消失在迷蒙的雨幕和巷口拐角。
危险!陆知味来不及细想,身体的本能快过思维。他强忍着左手的剧痛和身体的不适,猛地向前一扑,用身体挡在倒地的沈星蔓身前,同时右手下意识地抓起了灶台上那只刚刚熬过断指醒酒汤、还残留着余温和诡异气味的沉重铁锅,如同盾牌般护在身前。
油污斑驳、凹凸不平的锅底,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劣质的镜子,瞬间映照出黑色轿车后车窗内一闪而过的景象——一个男人阴鸷冰冷的侧脸轮廓,和一只戴着黑色皮质手套、正搭在方向盘上的手。
车子消失了。引擎的轰鸣迅速远去。
压在沈星蔓喉咙里的那股诡异力量仿佛也随之抽离。她眼中的金属光泽倏然熄灭,身体停止了抽搐,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和痛苦的呻吟。
“好痛…我的腿…” 她茫然地摸着自己被热粥烫红的小腿,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恢复了属于“2012年沈星蔓”的柔软和委屈,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你…你那锅里是什么东西…味道好怪…”
陆知味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他死死盯着巷口,首到确认那辆黑车真的离开了。他缓缓放下沉重的铁锅,低头看向惊魂未定的沈星蔓,眼神复杂难明。他沉默地走到灶台边,用勺子舀起锅里最后一点泛着诡异绿沫、沉淀着不明渣滓的浑浊汤液,倒进一个缺口粗瓷碗里。
“喝了。” 他将碗推到沈星蔓面前,声音沙哑而疲惫,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沈星蔓看着碗里散发着浓烈霉味和酒精味的液体,脸上露出明显的抗拒和恐惧。但在陆知味那沉静得可怕的目光注视下,她犹豫了几秒,还是颤抖着端起碗,凑到唇边,屏住呼吸,小口地啜饮起来。她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着,每咽下一口,眉头就皱紧一分。
第三口汤液艰难地滑过喉咙。
沈星蔓的动作突然顿住。她猛地睁大了双眼,瞳孔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数据流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她的嘴唇微微翕动,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恍惚:“这味道…是…是那年下暴雨…我们在桥洞下面躲雨…分吃的那碗…” 她的声音带着奇异的追忆感。
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阵更猛烈、更彻底的呕吐打断了!
“哇——!”
她猛地弯下腰,之前喝下的少量醒酒汤混合着胃酸、胆汁,甚至还有一丝血丝,如同开闸的洪水般从她口中狂喷而出,尽数溅在斑驳肮脏的瓷砖地面上。剧烈的呕吐让她整个身体都在痉挛,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狼狈不堪。
在散发着酸腐气息的呕吐物中,三颗米粒大小、闪烁着黯淡金属光泽的银色圆珠,混杂在秽物里,格外醒目地滚到了陆知味沾满油污的拖鞋边。
排风扇老旧马达发出单调而持续的“嗡鸣”,像垂死病人的呻吟。陆知味面无表情地蹲下身,用右手捡起案板上一把豁了口的旧厨刀。他用刀尖小心翼翼地拨弄着其中一颗金属珠。
第一下,没反应。
第二下,金属珠滚动了一下。
当刀尖第三次轻轻触碰珠体时——
嗡!
一股无形的力场骤然爆发!三颗金属珠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挣脱了秽物的粘附,悬浮至离地约十厘米的空中!它们在半空中滴溜溜急速旋转,排列成一个标准的等边三角形,紧接着,其中两颗珠子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瞬间移动到第三颗珠子两侧,精准地拼成了一个冰冷的英文字母——“D”!
就在“D”字成型的瞬间,陆知味手中那把豁口厨刀的刀尖,毫无征兆地变得赤红!仿佛被数千度的高温瞬间灼烧,坚硬的钢铁如同融化的蜡烛般软塌、滴落!滚烫的赤红铁水滴落在他左手溃烂处延伸出来的青铜色根须上。
“噗…噗…”
没有预想中的青烟,也没有根须被灼伤的焦糊。那些暗红色的高温铁水,滴落在冰冷的青铜根须表面,竟然发出了一种沉闷而奇特的声响,如同远古部落祭祀时敲响的皮鼓,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韵律感,在狭小油腻的后厨里回荡。
巷子深处,雨声渐渐密集。一个穿着肮脏透明塑料雨衣的身影,蜷缩在对面巷口一个翻倒的、散发着恶臭的垃圾桶后面。雨衣的兜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布满胡茬、肮脏的下巴。一只同样沾满油污、指甲缝里嵌着黑泥的手,正悄无声息地从地面那滩混合着雨水、呕吐物和脓血的污水中,精准地捞取了几块浸透了暗红色液体的纱布碎片,迅速塞进一个密封的玻璃试管里。在他抬手的瞬间,被兜帽阴影覆盖的双眼位置,极其短暂地闪过一抹仪器启动时才有的、冰冷的幽蓝微光。
陆知味对此浑然不觉。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口熬煮了断指醒酒汤的残破铁锅里。浑浊的汤底只剩下浅浅一层,汤面上漂浮着一层灰绿色的、半凝固的菌膜。此刻,这层菌膜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蠕动、聚集,在浑浊的汤面上,扭曲、勾勒出一张模糊而诡异的笑脸轮廓。
就在这张“笑脸”成型的瞬间,陆知味左手无名指溃烂的创口处,传来一阵深入骨髓的刺痒!那些扎根在灶台裂缝里的青铜根须猛地收缩、绷紧!一股无形的吸力传来,汤面上那张由菌膜组成的笑脸如同被投入漩涡的树叶,瞬间被扯碎、拉长,化作一道灰绿色的细流,被强行吸入了深不见底的灶台裂缝之中!
随着菌膜的消失,锅底浑浊的汤液竟然变得清澈了一瞬。就在这短暂的清澈中,两行由细微沉淀物构成的、古老而扭曲的字符,清晰地浮现在锅底:
“味”尽疮痍处
“道”从腐肉生
左手的剧痛,如同退潮的海水,竟在这一刻奇迹般地、大幅度地减弱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凉感顺着那些青铜根须蔓延上来,暂时麻痹了灼烧神经的痛楚。
然而,这份短暂的“恩赐”尚未带来一丝喘息,一个冰冷、毫无感情、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声音,首接在陆知味的颅腔最深处轰然炸响:
【检测到高维时空污染源!文明断代警报触发!】
【宿主绑定程序强制启动…绑定目标:陆知味…身份验证:第99任宿主。】
【新手生存任务发布:在当前位置存活至今夜子时(23:59:59)。】
【任务奖励:神农血培术(残卷)——以自身精血为引,催化凡种。】
【任务失败惩罚:肉身溶解,转化为“黑土地”初始基肥。】
冰冷的电子音如同最后的宣判,在陆知味死寂一片的脑海中回荡。窗外的雨声更大了,密集的雨点击打在油毡覆盖的低矮屋顶上,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噼啪声,仿佛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敲打着棺材盖。
墙角,沈星蔓在呕吐后的虚脱和惊吓中陷入了昏睡,身体微微蜷缩着。她小腿上被热粥烫红的地方,此刻正悄然浮现出细密的、如同电路板走线般的青紫色网格状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陆知味眼神空洞地站起身,动作麻木地将铁锅里那点残存着诡异字符的汤底,连同菌膜的残渣,一股脑倒进了那个散发着恶臭的垃圾桶里。灰绿色的秽物落入桶底的污水,那些残存的菌丝如同濒死的蛇,疯狂地扭动、纠缠,竟在浑浊的水面上,短暂地凝成了一个微缩的、布满饕餮纹的青铜香炉雏形!
巷口,那盏昏黄的路灯灯泡,毫无征兆地“啪”一声爆裂!飞溅的玻璃碎片在雨水中折射出最后一点光芒,随即彻底熄灭。整个后巷瞬间被浓稠如墨的黑暗吞噬。
只有灶台上,那滩由熔化的婚戒形成的、粘稠的暗金色液体,在绝对的黑暗中,兀自散发着微弱、冰冷、恒定的幽光。
像一只来自深渊的、永不闭合的时之眼,在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