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府,咸和门。
厚重的青石城垣浸透了百年风霜,巨大的门洞吞吐着形形色色的人流车马。
七月的滇地,阳光炽烈中又裹挟着高原特有的爽朗清风,带着马帮的汗味、远处山林的气息和一丝异域香料的特殊芬芳。
人流中,两位旅人格外引人注目,即使他们刻意走在人流的边缘。
当先一位青年,身量在周围滇人之中显得颇为颀长,约莫二十不到的年纪,穿着一件洗得发白但异常洁净的竹青色道袍,宽袍大袖,仅在腰间松松系着同色的丝绦。
一头乌发如泼墨流云,仅用一根寻常木簪随意拢在脑后,几缕碎发随风拂过光洁的额角。
但真正令人侧目的,是那双眼睛——澄澈的琥珀色,如深山秋潭,目光沉静温和,却又似蕴藏着洞悉万物的锐芒,眼型介于狭长的凤眼与温润的杏眼之间,既有一分清逸又不失亲和。
他身姿挺拔而放松,步履从容,周身萦绕着一种书卷气与山野灵气完美交融的独特韵致,比起熙攘繁华的市井,似乎更适合出现在松涛云海的山林之间,求仙问道,执一卷古书,抚一张古琴。
紧跟在他身后半步的,是另一位身形同样挺拔的年轻人,看年纪似乎稍长一两岁,也是一身风尘仆仆的深色劲装,干净利落。
样貌俊朗,线条如同刀凿斧刻,眉眼间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沉稳坚毅,如同一柄收入鞘中的利剑。
他步履稳健,目光锐利而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不动声色地将身前人与可能的人流冲撞隔开。
虽作随从打扮,行为举止也无僭越,但那份骨子里透出的、不经意流露的端肃与冷峻气度,绝非寻常仆役所能拥有,动作间,骨子里的一股矜贵之气不由分说地流露出来。
他肩背一个半旧的靛蓝包袱,牵着一灰一黑两匹骏马,沉默得如同影子,却又无法让人忽略。
这一主一仆的奇异组合,自然而然地吸引了周围好奇或探究的目光,他们却恍若未觉,随着人流缓缓通过了咸和门高深的门洞,正式踏入了喧嚣热闹的云南府城。
傍晚时分,己安排好下处的两人,循着浓郁的饭菜香气和鼎沸人声,走进了一家颇为热闹、名为“百味轩”的酒楼。
厅堂宽敞,食客众多,滇地的辛辣鲜香之气混合着米酒的清甜味道弥漫在空中。
拣了个临窗稍僻静些的座位坐下。
那位青衫的公子——也就是容与,点了几道小二推荐的当地时令小菜:一碟酸香扑鼻的凉拌树花,一盘色泽鲜艳的菌丝炒肉,一钵热气腾腾的汽锅鸡,外加本地新酿的米酒。
容易看看菜单,则只添了一碗过桥米线,又要了一壶解腻的清茶。
菜肴很快上桌。
汽锅鸡的蒸汽缭绕,带着药材和鸡汤的浓郁醇香。
容与执箸,姿态优雅闲适,尝一口汤,赞叹地微微眯起眼。
容易皱了皱眉,没来得及阻止,只得迅速摸出银针将剩下几道菜都验了,确认安全后才动筷。
不是他草木皆兵,在外游历的这一年多,什么偷鸡摸狗的伎俩没见过?
他们两个还遇到了一家卖人肉包子的黑店,还好容与闻出了饭菜中的,二人装作中招才逃过一劫,还捣毁了那家店,将一伙强盗丢到了当地县衙门口。
两人之间话不多,容与偶尔低声点评一句某道菜的风味特别,明彻也只简短回应。
正吃着,邻桌一位锦衣华服的少年公子哥儿——约莫十六七岁,眉眼飞扬,带着一种养尊处优的明朗与些许未脱的稚气。
那公子哥先是好奇地打量着容与他们,尤其是容与那身格格不入的道袍和绝俗的气质,接着又侧耳听了听容与评价菜肴时温和清越的声音,以及那不经意流露出的外乡口音。
他似乎与同伴低声说了句什么,随即端着杯酒,带着明朗的笑容走了过来。
他身后跟着一位年纪稍长、约莫二十左右的青衫书生,气质温文儒雅些,神态间带着几分谨慎的意味。
“二位有礼了!”锦衣少年声音清亮,带着浓重的滇地方言音调,笑容真诚爽朗,“见二位谈吐不俗,又是远道而来的外乡客吧?在咱们百味轩吃得可还顺口?”
来人靠近时,容易下意识地抚向腰间,察觉到并无恶意,才松了手继续吸溜米线。
容与放下筷子,琥珀色的眼眸抬起,温和地看向来人,并未因被打扰而显不悦:“尚可。贵地饮食风味独特,令人耳目一新。”
她的声音清越而平和,如珠玉落盘。
那少年公子笑容更盛,热情洋溢:“哈哈,那是!百味轩嘛,名字大气,味道也算地道。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带着点本地人的小得意:“要说真正品地道滇味,尝出咱们云南城的精髓啊,还得是去城西那些弯弯绕绕、藏得深的小‘街子’里头!那才叫一个活色生香!”
他身旁那位青衫书生略显无奈地笑了笑,向容与他们微微拱手致歉:“在下杨云添,这位是穆泽轩公子。泽轩性子跳脱,喜好美食,见二位气度过人,一时心喜唐突了。”
容与的目光在两人脸上一掠而过,在听到“穆泽轩”名字时,眼底深处微微一闪,随即如常。
她拱手还礼,姿态从容:“在下姓容,字行简。这位是家中同伴,名唤‘明彻’。二位不必多礼。”
“容兄!明彻兄!”穆泽轩一听,显得更开心了,首接自来熟地拉开椅子在桌旁坐下,“相逢即是有缘!我看容兄和明彻兄谈吐气韵,实在难得一见。小弟刚刚就坐不住了,非要过来跟你们认识一下不可!杨兄,你也坐!”
一边套着近乎,还一边热情地招呼着同窗。
杨云添似乎有些无奈,却也习惯了同伴的如此性格,此刻歉然一笑,也坐了下来。
“容兄刚才说百味轩的菜‘尚可’,可真是太客气啦!”
穆泽轩挤挤眼,压低声音却难掩兴奋:“不如这样!小弟我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杨兄对这府城美食也熟得很!”
“若是二位得空,明日由我做东,带你们去寻那‘街子’里的真正好地方,保管让你们吃得拍案叫绝!顺道也能领略咱们云南府真正的市井风情!保证你们不虚此行!”
少年人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不知世事的热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