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百草庐门环时，铜狮子嘴里吐出的不是铰链声，而是女人临盆的惨叫。药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柜台后的药柜正在自动开合，抽屉缝隙里露出半截带血的手指。
"抓药还是抓魂？"
阴恻恻的声音从账本后传来，穿阴阳褂的掌柜抬起脸。他左眼是琥珀色，右眼却像被墨汁浸透的珍珠，嘴角沾着可疑的暗红。我攥紧祖父留下的药方，青花瓷瓶在袖中微微发烫。
"当归三钱，熟地五分。"裴九针的狼毫笔突然折断，墨汁在宣纸上洇出鬼脸，"客官可知，这方子是给活人吃的，还是死人用的？"
药碾子突然发出孩童啼哭，我看见他脚下碾着的不是药材，而是条仍在扭动的蜈蚣。百子柜最上层抽屉轰然弹开，黑雾中浮现出穿凤冠霞帔的新娘，她捧着的合卺酒里漂浮着人眼。
"陆家小公子来取续命散？"裴九针突然出现在我身后，阴阳褂下摆扫过我的脚踝，带来冰窖般的寒意，"令尊二十年前也坐在这个位置，问我要了砒霜三两。"
我猛地站起，太师椅的扶手应声而断，露出里面发霉的稻草和碎骨。墙上挂的《本草纲目》无风自动，翻到"断肠草"那页时，书页突然渗出墨汁，在地面汇成个扭曲的"陆"字。
"叮——"
铜铃突然自鸣，药柜后的暗门缓缓打开。我跟着裴九针走进密室，烛火在墙上游走成符咒，供桌上的香炉插着九根指骨。最中间的牌位赫然刻着"先考陆公濯云之位"，而落款日期是三天后。
"令尊的魂魄还差三钱。"裴九针掀开红绸，露出下面的阴阳秤。秤盘里躺着个玻璃瓶，泡在福尔马林里的胎儿正对着我笑，脐带缠成"陆"字纹样，"需要小公子的一滴心头血。"
利刃刺入胸膛的瞬间，我听见地底传来铁链拖拽声。暗门后的台阶结满血痂，每走一步就惊起满墙蛊虫。第三层密室里，三千个无名牌位在烛火中摇晃，每个牌位下都压着张药方，最旧的那张墨迹未干，写着我的生辰八字。
"哥哥买糖吃吗？"
稚嫩童声从身后传来，穿红肚兜的男童抱着蟾蜍玩偶。他眉心点着朱砂，脚踝却拴着铁链，每走一步就在地面烙下个血手印。我认出那是祖父药方里记载的"药引童子"，需用至亲之血喂养七年。
"时翊不可顽皮。"裴九针的声音从西面八方传来，男童突然化作飞灰。我转身撞上铜镜，镜中倒影正将匕首刺进我心口，而现实中的我胸前毫无伤痕，只有药方上多了个血手印。
药碾子的哭声突然变成哀嚎，我看见裴九针在现世药房碾碎活人魂魄。阴阳秤的秤杆开始倾斜，秤盘里的胎儿突然睁眼，瞳孔里映出祖父的身影——他正在给襁褓中的我喂食朱砂。
"轮回即药引。"所有声音同时响起，密室开始崩塌。我踩着下坠的牌位狂奔，身后传来祖父的惨叫，他的身体正在化作药渣。男童时翊的笑声在废墟中穿梭，每次出现都更接近幼年模样。
铜铃再次自鸣，我冲出密室时药方突然自燃。火光中浮现出祖父的字迹："引璋吾孙，百草庐乃时空炼炉，切记莫信掌柜，莫看镜中影，莫闻——"
药柜轰然倒塌，穿凤冠霞帔的新娘从废墟中爬出。她扯掉头盖，露出泡胀的面容，正是三天前失踪的巡捕房千金。她腹部的缝合线里钻出条蜈蚣，首首扑向我的眼睛。
"该配新方子了。"裴九针的阴阳褂化作血水，露出底下绣着"陆"字的寿衣。他手中的银针突然暴长，刺穿我肩胛时，我听见祖父在耳边低语："引璋，你才是最后一钱药引。"
阴阳秤在虚空浮现，秤盘里躺着我的尸体。男童时翊从镜中走出，将我的魂魄塞进玻璃瓶。裴九针的笑声混着药碾声，胎儿的脐带缠上我脖颈，牌位上的朱砂突然开始流淌，在地面写出"陆氏灭门"西个大字。
青花瓷瓶突然炸裂，祖父的魂魄从中升起。他腹部插着把铜钥匙，正是打开百草庐地下密室的那把。时空开始重叠，我看见不同年代的自己正在重复同样的动作：推门、问药、被制成续命散。
"破局之法在第三声铃响。"祖父的唇语混在爆炸声中，我摸向腰间碎裂的玉蝉——那是他失踪前塞给我的。玉蝉内部渗出墨汁，在掌心写出个"拆"字，而药柜后的暗门正在缓缓闭合。
我咬破舌尖，血珠在空中凝成符咒。裴九针的银针刺穿符咒的瞬间，三千牌位同时炸响。男童时翊的哭声变成尖啸，他抱着的蟾蜍玩偶突然裂开，露出里面用经文包裹的胎儿头骨。
"时辰到了。"所有声音同时响起，百草庐开始坍缩。我踩着下坠的牌位冲向出口，身后传来祖父的惨叫，他的身体正在被药碾子碾成粉末。阴阳秤的秤杆终于平衡，秤盘里浮现出我的未来——穿着阴阳褂，正在给新的"药引"配药。
铁门就在前方，生锈的门环却缠满黑发。我摸出防风打火机，火焰点燃头发的瞬间，镜面突然出现在面前——不是铜镜，而是无数碎片拼成的镜墙，每片都映着不同年代的我。
最中央的镜片里，祖父正将铜钥匙刺进自己咽喉，血珠溅在镜面上，映出我此刻的模样：阴阳褂上绣着"裴"字，银针抵在男童时翊的眉心，而药柜抽屉里弹出的，正是三天后我的牌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