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踩着积水推开生锈铁门时，腕表指针突然开始逆跳。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青石板上绽开朵朵墨梅，却听不到半点雨声。疗养院主楼像具腐朽的棺椁杵在雨幕里，爬山虎的触须从破碎的窗棂伸出来，在风里扭成招魂的幡。
三年前姐姐就是在这里消失的。
"林鸢女士，您确定要办理长期入住吗？"前台护士的声音混着电波杂音，监控画面里姐姐的背影正在走向电梯。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她，之后警方的记录显示，这栋青鸾休养所早在二十年前就因医疗事故被封禁。
伞骨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我抬头望去，三楼某扇窗户闪过烛火，暗红色光影在窗帘上投出举着剪刀的人影。潮湿的墙皮簌簌剥落，露出下方用朱砂画的符咒——那分明是姐姐的笔迹。
"叮咚"
电梯铁栅栏在面前缓缓拉开，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按键盘上只有"207"这个数字泛着幽绿，像坟前未燃尽的冥钞。我的手指刚触到按键，身后突然响起轮椅碾过地面的声音。
"新来的护士？"沙哑男声混着铁锈味，我猛地转身，却撞进一双灰蒙蒙的眼珠。穿病号服的男人坐在轮椅上，右腿空荡荡的裤管垂落，左手指节扭曲成诡异的弧度："别去三楼，张医生最讨厌陌生人。"
他脖颈后的缝合线突然崩开，暗紫色血珠渗出棉布病号服。我后退半步，后腰撞上冰凉的金属栅栏，这才发现电梯轿厢内壁布满抓痕，最深处刻着"顾寒生"三个字，字迹深可见骨。
"叮——"
电梯剧烈震颤着停在二楼，铁门刚开条缝，浓重的胭脂味就涌了出来。207病房门牌歪斜挂着，门缝下渗出的不是灯光，而是粘稠的暗红液体。我摸出防风打火机，火苗刚蹿起就变成诡异的碧绿色。
"姑娘借个火？"
幽幽女声从背后响起，我猛地转身，打火机光晕里站着穿旗袍的女人。她脖颈处有道缝合线，和电梯里那个男人如出一辙，旗袍下摆却像水母般漂浮着，露出小腿上溃烂的疮口。
"苏九娘等这火等了八十年。"她突然伸手抓住我手腕，指甲缝里积着黑褐色的血垢，"你看这胭脂，是用我的血混着铅粉调的，张医生说这样颜色才持久。"
病房里突然传出玻璃碎裂声，我趁机挣脱冲进去。梳妆台上的铜镜正在淌血，镜面映出的却不是房间景象——穿着月白衫裙的女人正被麻绳勒住脖颈，而举着凳子要砸碎镜面的，分明是我自己的脸！
"当啷"
镜子突然炸成碎片，飞溅的玻璃碴在我手背划出血痕。苏九娘的笑声在耳后炸开："小心别碰到水银，张医生最讨厌不完整的脸。"她溃烂的指尖突然戳向我眼睛，旗袍下摆无风自动，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缝合线。
我踉跄着撞翻梳妆台，抽屉里滚出个铁皮盒。打开瞬间，浓烈的腐臭几乎将我熏晕——里面是泡在福尔马林里的胎儿标本，脐带绕成"卍"字形，胎盘上用朱砂写着生辰八字，正是姐姐失踪那天的日期。
"找到你了。"
阴冷气息喷在耳后，我转身撞进白衣男人的怀抱。他戴着金丝眼镜，胸牌写着"主治医师 张启正"，手术刀却抵在我喉间："林小姐，你姐姐逃到三楼时也打翻了胭脂盒。"刀锋突然下压，血珠顺着刀刃滴在标本瓶上，胎儿的眼皮突然眨动。
走廊传来轮椅声，张启正脸色骤变。他拽着我躲进储物柜，腐烂的木板硌得后背生疼。柜门缝里，顾寒生推着轮椅缓缓经过，轮椅上赫然坐着我的姐姐！
不，那不是姐姐。那个"林鸢"脖颈处有道缝合线，和苏九娘一模一样。她怀里抱着个陶瓷娃娃，唱着姐姐失踪前常哼的童谣，每走一步，轮椅就在地砖上烙下个血手印。
"他们在做永生实验。"张启正的呼吸喷在耳际，"用活人魂魄修补残缺，你看那些缝合线——"他突然扯开自己衣襟，胸口纵横交错的缝合线里，跳动着七八颗不同的心脏，"每个都是偷来的。"
储物柜突然剧烈震动，陶瓷娃娃的歌声变成尖笑。我咬破舌尖，血腥气在嘴里蔓延的瞬间，柜门轰然炸开。苏九娘倒吊在天花板，旗袍像蝙蝠翅膀般展开，缝合线里钻出蛆虫般的肉芽。
"抓住她！"张启正将我推出柜门，手术刀刺穿苏九娘的脚踝。她发出非人的嘶吼，溃烂的面部突然裂开，露出满口针尖般的牙齿。我踉跄着跑向安全通道，却见楼梯转角站着个穿寿衣的老妪，手里提着盏人皮灯笼。
"往生路被血污了。"老妪咧开没牙的嘴，灯笼里的人脸突然睁眼，赫然是姐姐的模样，"跟着灯笼走，莫踩第三阶，莫看镜中影，莫听——"
手术刀擦着我耳际飞过，钉入老妪咽喉。张启正拽着我冲上三楼，腐肉味混着檀香在鼻腔横冲首撞。太平间的铁门自动敞开，冰柜里伸出的孩童手臂抓住我脚踝，寒气顺着脊椎首窜天灵盖。
"跳祭坛舞。"张启正将我推上解剖台，西周突然亮起幽绿烛火，"你姐姐当年就是差最后一步。"他割破手掌按在我额头，血珠在半空凝成符咒，"以吾之魂，饲彼之灵——"
冰柜轰然炸开，无数黑发如蛇般窜出。姐姐从发丝中浮现，她腹部的缝合线里钻出条血淋淋的脐带，末端连着个青紫的胎儿。胎儿突然睁开眼，瞳孔里映出张启正年轻时的脸——正是姐姐失踪前监控里那个"主治医师"。
"八十年了。"姐姐的声音和胎儿同时响起，脐带缠上我脖颈，"每次轮回都差一个祭品。"她腹部裂开更大的口子，无数婴儿手臂争先恐后地伸出来，指甲缝里还沾着未干的胎脂。
张启正的手术刀突然刺穿我肩胛，血珠在空中凝成契约纹样："这次成了！"他狂笑着扯断脐带，姐姐的惨叫声中，太平间地砖裂开，青铜鼎从地下缓缓升起，鼎身刻满人皮纹路。
"错了。"顾寒生的轮椅碾过满地黑发，"你偷来的魂魄，从来都不完整。"他扯开自己面皮，露出姐姐的脸，而轮椅上的"林鸢"正在融化成一滩血水，"每个祭品都是她，每个凶手也都是她。"
青铜鼎突然喷出青焰，鼎中燃烧的赫然是姐姐的人皮。她腹部的缝合线全部崩开，无数婴儿从血肉中爬出，每个都长着张启正的脸。老妪的人皮灯笼飘到鼎口，灯芯竟是姐姐的眼球。
"轮回即永生。"所有声音同时响起，太平间变成产房，手术台化作祭坛。我摸着口袋里碎成两半的玉蝉——那是姐姐失踪前塞给我的，此刻正渗出墨汁般的液体，在掌心写出一个"逃"字。
玉蝉突然飞起，撞向青铜鼎。鼎身人皮发出凄厉惨叫，张启正的身体开始崩解，从脚到头化作飞灰。姐姐的魂魄从鼎中升起，她腹部插着把剪刀，正是苏九娘梳妆台上的那把。
"别看镜子。"姐姐的唇语混在爆炸声中，太平间轰然倒塌。我踩着崩裂的地砖狂奔，身后传来孩童嬉笑声，冰柜里的手臂在废墟中爬行，顾寒生的轮椅碾过血肉，发出"咯吱咯吱"的啃噬声。
铁门就在前方，生锈的门把手却缠满黑发。我摸出防风打火机，火焰点燃头发的瞬间，镜面突然出现在面前——不是铜镜，而是无数碎片拼成的镜墙，每片都映着不同年代的我。
最中央的镜片里，姐姐正将剪刀刺进自己咽喉，血珠溅在镜面上，映出我此刻的模样：脖颈处有道缝合线，旗袍下摆无风自动，旗袍上用金线绣着"青鸾休养所永久住客 林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