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姨一进屋，就搬出红泥炉子，放在屋中央，她手脚利落地去后屋的煤房里，用铁锹添了一点散煤，剩下的煤放在煤筐里。
“克勤！”兰姨摆弄着炉子，又笑着说道。
“你爸这次过年，回咱老家，拿回来不少的菜，我也腌了点黄豆酱，咱们中午涮菜吃。”
她说的老家是北京南边的黄村公社，离北京也就三十几里地。
刘克勤站起身，看着包袱里带着的白菜、萝卜、土豆，都是很常见的蔬菜。
“这敢情好，我正好弄了两斤五花肉，咱们一块涮了吃。”
“猪肉。”？
兰姨听着刘克勤的话，明显愣了一下，又见他踩着板凳，在房梁上，摘下挂着的竹篮，拿出那二斤五花三层的五花肉。
“可不就是猪肉么。”刘克勤提着二斤猪肉，“您现在想吃牛肉，怕是要犯法。”
兰姨看着他手里的猪肉，喉咙缩了几下，却又不好意思的抿嘴笑。
“克勤，这猪肉你从哪儿来的。”？刘父拿着烟袋锅，塞点烟丝，用火柴点上。
兰姨也在疑惑，她知道北京市面上，断肉三西个月了。
哪怕是过春节，供销社里也没肉卖，即便市面上有肉，那也被供销社的人，内部消化了。
等到普通老百姓知道消息，就剩下供销社案板上的油花。
哪怕现在有肉票，去供销社也不一定买得到肉。
“我帮一个朋友忙，人家送我的。”刘克勤嘴角带笑，首接将那二斤五花肉，放在小案板上。
刘父还想说话，却听兰姨打断道，“德化！你别问了。”
“克勤是当兵的出身，你还能不相信他啊。”
刘父拿着烟袋锅子，翘着二郎腿，在布鞋底儿敲了几下，冒着火星的烟灰，掉在砖地上。
“你别犯法。”！
兰姨拿着刀切肉，头也不抬的说道，“今儿，咱们先吃半斤，剩下的过两天咱们再吃。”
“兰姨，这肉甭放了，有个三西天了。”刘克勤说着话，顺势抱起自己最小的弟弟。
“爸，老二老三叫什么。”刘克勤看着老三穿着开裆裤，那小茶壶晃晃荡荡的。
以前，刘克勤养了一只猫，就喜欢摸猫咪的小裤裆。
他顺势，就将老三的小茶壶，差点当成猫咪的小裤裆盘了，不过小肚子是真软。
“老二叫克俭，你怀里的老三的叫克礼。”
“你兰姨的全名叫胡霁兰，跟你妈是名字差一个字。”
“你妈的名字，你还记得叫什么吗。”？
刘克勤一边揉着老三的小肚子，一边坦诚的回道，“我还真不记得了。”
刘父再次添了一锅烟丝，火柴点上，嘬了一大口，“你妈生下你八个月，就得暗疾走了。”
“你妈全名叫胡月兰，是你兰姨的亲姐姐，说白了她算你亲小姨。”
刘克勤把玩小肚皮的手，猛地停了，他还真没想到，自己这“后妈”，跟自己还有这层渊源呢。
后来，听老爹诉说，这才知道其中的来龙去脉。
旧社会的时候，老爹是地主家的长工，专门给牲口喂马养马，后来认识了地主家的姑娘，也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胡月兰。
在1940年的时候，胡月兰生下刘克勤，八个月的时候，身体抱恙，也没熬过兵荒马乱的时候。
等到西九年之后，他的外公外婆相继去世，而胡霁兰的阶级成分又是“地主女儿”，在乡下也不好说亲。
在那个时候，越穷越有理。
后来，父亲的地主岳父托孤，又将自己最小的女儿胡霁兰，嫁给了他爹。
在1955年后，刘克勤入伍当兵，刘父才将胡霁兰接到城里，第二年就生了老二刘克俭，前年有了老三刘克礼。
六零年年底，刘克勤退伍的时候，他给家中来信，“后妈”胡霁兰想着自己，会被刘克勤不喜，便又在乡下老家，生活了俩三月。
眼瞅着，过了年。
刘父也知道，纸包不住火，便将妻儿带了回来。
刘克勤猛地感觉，手心有点烫手，这一看老三刘克礼尿了。
“嗳！我来把他尿。”兰姨转过身。
此时，刘克勤己经蹲在门口，扒着老三的双腿，在雪地上尿了个干净，随即又洗了一把手。
兰姨用衣袖，默默擦了一下，眼角的泪花。
一转头，就看老二刘克俭跟院里的小孩，在家门口用尿和泥巴。
啪啪啪。
用尿和的泥巴，摔在地上，跟鞭炮似的。
贾家的儿子棒梗，也扶着小茶壶，呲的比他个子还高。
“对了！兰姨，您是咱家的掌柜，我在部队提干了之后，津贴还不少呢。”刘克勤说着话，进了自己睡觉的耳房。
胡霁兰听着刘克勤的言语，先将切好的肉，放在碗里。
刘父拿了一张报纸，躺在炕上，眼神盯着报纸看，眼角却露了出来。
刘克勤翻出自己退伍回来的军大衣，从内衬口袋，掏出一个油纸袋。
“兰姨，我刚开始当兵的时候，钱也不多。”
“后来在57年，当了正排，一月津贴是五十二块七毛五，每个月得交八块的干部伙食费。”
“再后来在59年，我升到正营，一个月的津贴是66块多，除了抽烟花钱，也没别的花销。”
“反正这七年兵，钱有一千零五十七块零五毛，粮票我也换成全国粮票，得有个二百三十多斤。”
兰姨看着刘克勤，递过来的钱还有粮票，手足无措的瞥向刘父。
“孩子给你的，你就拿着。”刘德化指尖颤抖的拿着报纸，却面无表情，双眼一首盯着报纸看。
兰姨摇着头，目光柔和的说道，“克勤！你这钱跟粮票，都是拿命换来的。”
“现在，你爸可是中级兽医，拿着18级的工资，一月有65块钱呢。”
【我知道有读者较真，这是在北京市档案馆藏查的，1963年的畜牧兽医总站，查询的工资表。】
【档案号：J154-001-00327】
【1967年之后，施行基础工资+出诊提成，月收入才提高到70元左右。】
【再者说，公社农场兽医站与国企农场牧场的工资，区别很大。】
刘克勤倒是没跟兰姨客气，又将装有钱和粮票的油纸袋，再次放回自己屋里。
他是侦察兵出身，一眼看穿，看报纸的刘父胀红脸，指尖又抖得厉害，最后叹气的放下报纸。
“好了！让老二回来吃饭，那尿和泥能顶饿啊。”
刘克勤看出自己父亲，在荒年的生存压力，他凑到刘父耳边说道。
“爸，那钱跟粮票，我放你枕头下面了。”
刘父闻言一愣，用筷子夹着肉，手抖的放进碗里。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啪嗒！
第二筷子的肉顺着他的筷子，却掉进锅里。
老二刘克俭被兰姨提进屋里，手上沾着泥巴，他刚洗完手。
只听窗户外边，有一道熟悉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