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的雨总是裹着蛊虫的腥气。
凌云踏入瓦依寨时，竹楼檐角悬挂的青铜铃铛正在渗透出血珠。带路的苗人汉子突然停止脚步，脖颈上青筋暴起，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嘶鸣。那声音像是钝刀刮过陶罐内壁，震得满山芭蕉叶簌簌坠落。等嘶吼停歇，汉子瞳孔己蒙上灰翳，僵硬地指向云雾深处："鬼喉歌……又响了。"
腐坏的柚木吊桥在风中摇晃，桥板缝隙里嵌着细碎的骨渣。凌云踩上第三块桥板时，怀中的弑神戟突然发出蜂鸣。他低头望去，发现朽木纹路里渗出的不是树脂，而是结成冰晶的弱水。对岸石壁上，三百具藤蔓缠绕的悬棺正随山风轻轻晃动，棺盖裂缝间垂落的丝帛浸透暗红，隐约能辨出凤凰翎羽的纹样。
寨子中老祭司的银冠爬满蛊虫。她掀开神龛前的虎皮，露出半截嵌在铜鼓中的喉骨。那截森白骨骼表面浮着鎏金纹路，裂纹处不断渗出黑色黏液，将鼓面蚀出蜂窝状的孔洞。"这是第七代巫女留下的圣物。"老祭司枯爪般的手指抚过喉骨，"闻歌者，见幽冥。"
子夜时分，铜鼓无风自鸣。
凌云在声浪中看见幻象：苏音跪在弱水河畔，染血的银簪刺入喉头。她每剜下一片骨，河面就多出一具逆流而上的冰棺。当喉骨彻底脱离血肉时，滔天浊浪突然凝成一面水镜，映出天帝剜取万界情魄的场景。幻象破碎前，苏音将喉骨抛向虚空，骨片穿透时空，正落在瓦依寨先祖捧着的祭盘中。
第二声鼓响撕裂夜幕。
寨民们脖颈诡异地后折，喉管鼓胀如蛙鸣。他们齐声吟唱的曲调让凌云脊背发冷——那根本不是苗疆古谣，而是用仙界殄文编纂的弑神诀。弑神戟在此刻剧烈震颤，戟尖指向神龛后的暗道。凌云劈开石壁时，三百盏人皮灯笼同时亮起，照出洞窟深处堆积如山的冰棺残片。
喉骨的震颤频率突然加快。老祭司的银冠炸裂，蛊虫聚成黑云扑向铜鼓。凌云挥戟斩碎虫群时，瞥见鼓内壁刻满细密符文——正是苏音第七世改良的殄文变体。那些扭曲的笔画在血光中游动，拼凑出弱水河底的归墟坐标。
"她早算到你会来。"老祭司的皮囊突然干瘪，爬出只通体赤红的尸蛾。蛾翼磷粉洒落处，冰棺残片重新拼合，显出一具半透明的琉璃喉骨。凌云认出那是苏音堕仙时被天雷淬炼的仙骨，骨节衔接处还残留着金线缝合的痕迹。
铜鼓轰然炸裂。喉骨碎片在空中凝成星图，每粒星子都是归墟裂缝的坐标。凌云伸手触碰光点的刹那，耳畔响起苏音跨越时空的传音："九寸之下，藏着我给天帝备的棺。"
山体突然剧烈晃动。悬棺群如暴雨坠落，棺盖内爬出的不是尸骸，而是浸泡在弱水中的冰棺傀儡。它们的喉管裂开金线，吟唱着往生谣的变调。凌云在厮杀中发现，这些傀儡的攻击轨迹暗合殄文笔画，每当戟尖划过特定角度，就有新的星图在虚空闪现。
最年长的悬棺在此刻开启。棺中凤冠霞帔的女尸缓缓抬手，脖颈处的缝合线寸寸断裂。当那张与苏音九分相似的面容彻底暴露时，凌云看清她舌尖压着的青铜密钥——正是初代巫女封印归墟的"鬼门匙"。
"杀了我……才能拿到钥匙……"女尸喉骨发出苏音的声音，瞳孔却映出天帝冷笑的脸。凌云刺穿她心口的瞬间，整座洞窟开始坍缩。女尸血肉化作飞灰，灰烬中浮出完整的星图。那些光点穿透岩壁，在夜空中拼出归墟入口的图腾。
坍塌的悬棺堆里，半片喉骨闪着幽光。凌云拾起时，骨片突然刺入掌心，将星图烙印在天罚咒文之上。山风卷来破碎的往生谣，他此刻才听懂最后一句暗语：九寸黄泉下，自有弑天人。
瓦依寨在黎明时分沉入地缝。
唯一幸存的苗人孩童蜷缩在古榕树洞，怀中紧抱的铜鼓碎片上，苏音的殄文正在褪色。凌云以戟为笔，蘸着弱水在树身刻下新咒。当最后一笔落下时，归墟星图从树皮裂隙渗出，指向九万里外的北冥海眼。
雨幕深处，隐约传来新的歌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