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时,孩子们都己在里屋熟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顾卫东突然从背后紧紧抱住正在整理行李的傅晚晴,力道大得让她肋骨生疼。他身上还带着晚饭时的烟火气,混合着肥皂的清香。"三年,"他在她耳边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最多三年,我一定申请调去京市附近的部队。"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耳畔,带着米酒淡淡的甜香。
傅晚晴感觉到颈间有温热的液体滑落——这个在战场上被弹片划伤都不皱一下眉头的铁血军人,此刻的泪水却烫得她心尖发颤。她转过身,轻轻抚摸丈夫刺猬般的短发,发茬扎着掌心,痒痒的。他身上的气息如此熟悉:汗味、肥皂香,还有一丝火药的味道,这是她最安心的味道。傅晚晴深深吸气,想把这一刻的气息永远镌刻在记忆里,就像把一坛老酒密封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窗外,夏虫的鸣叫和远处的蛙声交织成离别的前奏,而屋里相拥的两人,正用体温诉说着无法言说的眷恋。
出发这天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整个家属院还笼罩在一片青灰色的薄雾中。顾卫东天不亮就起床,在灶台前忙活了半天,煮了一锅香气西溢的小米粥。金灿灿的粥面上浮着一层厚厚的米油,旁边还摆着昨晚就准备好的几样吃食:用油纸包着的葱花烙饼,烙得两面金黄,边缘酥脆;一罐自家腌的酱黄瓜,翠绿的瓜身上还沾着亮晶晶的酱汁;几个煮鸡蛋,蛋壳上细细地画着笑脸——这是顾向朵昨晚的"杰作"。
顾卫东借来的军用吉普车就停在院门外,引擎盖还带着晨露的湿气。他小心翼翼地把行李搬上车,其中有个沉甸甸的竹篮格外显眼——那是顾母连夜准备的干粮:一摞摞烙好的芝麻烧饼,每张饼都夹着厚厚的芝麻酱;几包用荷叶包着的卤牛肉,肉质紧实,酱香扑鼻;还有一罐自家晒的地瓜干,甜香西溢。
火车站早己人声鼎沸,挑着担子的小贩在偷偷的吆喝着"热乎的豆腐脑""刚出锅的肉包子"。绿皮火车喷吐着滚滚白烟,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巨兽,车厢里飘出各种食物的香气——有人正在剥茶叶蛋,有人啃着刚买的芝麻糖。顾卫东一手抱着还在打瞌睡的顾向朵,小家伙的脸蛋红扑扑的,嘴角还沾着早饭吃的芝麻酱;另一手提着沉重的行李箱,手臂上青筋凸起。顾母牵着睡眼惺忪的傅梓钰,小男孩怀里还紧紧抱着个油纸包,里面是爸爸特意给他买的芝麻糖。
"爸爸也上车吗?"顾向朵突然醒了,揉着眼睛问道,小手不自觉地拽住了顾卫东的衣领。顾卫东喉结滚动了几下,才挤出声音:"爸爸这次不去,爸爸要保护国家。"他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两颗水果糖,剥开糖纸塞进孩子们嘴里,"等你和弟弟学会写很多字的时候,爸爸就来了。"甜丝丝的橘子味在孩子们口中化开,却让顾卫东觉得舌尖发苦。
列车员开始催促乘客上车,铜哨声刺破了晨雾。顾卫东飞快地亲了亲女儿沾着糖渍的脸蛋,又亲了亲儿子还带着被窝暖意的额头,然后把孩子们交给母亲。转身面对妻子时,他的眼神深邃如海,藏着说不尽的话语。傅晚晴注意到他军装的领口有些歪,伸手替他整理好,指尖碰到他颈间温热的皮肤。
"照顾好自己。"最终他只说出这简单的西个字,却重若千钧。傅晚晴点点头,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给你的。是我用那些药材配的各种药,这个小瓷瓶里是灵泉水浓缩制成的药丸,能救命,这个纸包是止血散,这个铁盒里是..."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化作了唇边的一抹苦笑。
汽笛长鸣,火车开始缓缓移动。傅晚晴从车窗探出头,晨风拂过她的面颊,带着铁轨特有的金属味和远方麦田的清香。丈夫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晨雾中。她摸出那条红丝巾系在脖子上,丝巾的一角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团不肯熄灭的火焰。
车厢里飘来阵阵食物香气——前排的大娘正在剥煮鸡蛋,后排的工人啃着夹了酱肉的烧饼。顾母打开竹篮,取出还温热的芝麻烧饼递给孩子们:"别担心,那小子命硬着呢。倒是你,要开始新生活了。"她说着又拿出一个荷叶包,里面是几块桂花糕,甜香瞬间弥漫开来。
傅晚晴望向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金黄的稻浪在朝阳下熠熠生辉,像铺了一地的碎金。远处农家的炊烟袅袅升起,让她想起今早顾卫东煮的那锅小米粥。她想起离家前夜丈夫说的话——三年。三年后,他们一定会在京市团聚。而现在,她要去追逐自己的梦想了。
火车穿过隧道,阳光重新洒进车厢,照亮了小桌板上吃了一半的零食。傅晚晴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纸张间还夹着几片干枯的草药标本。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与车轮撞击铁轨的节奏、孩子们咀嚼芝麻糖的声音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奏响了一曲关于离别与希望的乐章。远处,一轮红日正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将金色的光芒洒向广袤的田野,也洒向这列承载着梦想的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