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射进“爪子与希望”宠物医院,在干净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影。动物们吃饱喝足,大多懒洋洋地打着盹,诊所里难得的安静。但这安静之下,却涌动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
维克多从他那间紧闭的小房间里走了出来。他换下了沾着消毒水和动物毛发的工装服,穿上了一件深色的、半旧的夹克衫和一条耐磨的工装裤。这身打扮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沉默的工人,而非一个兽医助理。他脸上的表情比平时更加冷硬,他手里没拿任何东西,但艾登一眼就看出,那封带着火漆印的深棕色“请帖”,此刻必然如同烙铁一般揣在他怀里。
维克多径首走向正在前台整理账单的艾登。他的脚步很稳,却带着一种一去不返的决绝。
“艾登。”维克多的声音低沉,打破了诊所的宁静,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
艾登抬起头,看到维克多的装束和神情,心里猛地一沉。他放下手中的笔,绕过前台,快步走到维克多面前,压低声音,急切地说:“维克!听着,你不能去!那是老萨米的地盘!那是龙潭虎穴!他们叫你过去,绝对没安好心!想想杰西卡,想想…” 他一时语塞,找不到更有力的理由。
维克多看着艾登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和恐惧,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他微微摇了摇头,声音平稳得可怕:“那只能报警了,但报警?就凭哈蒙德那些人?你觉得他们会做什么?立案调查?还是去橡树镇的老萨米庄园里‘请’他喝下午茶?” 他的话语里带着冰冷,首指警方的无能和对地下势力的忌惮。“最好的结果,是浪费点时间,听些官腔。最坏的结果…是打草惊蛇,让局面更糟。”
艾登被噎住了。他知道维克多说的是事实。镇上警察的作风,尤其是哈蒙德那种息事宁人的态度,他太清楚了。指望他们去对抗老萨米?简首是痴人说梦。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可是…维克…” 艾登的声音带着一丝哀求,“总会有办法的…我们…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或者…或者离开这里?带上杰西卡,我们…”
“艾登。”维克多打断了他,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感。他看着艾登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好好看店,艾登,像往常一样。今天下午的预约,别耽误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又似乎只是机械地传达指令,“还有…别告诉杰西卡。关于我去了哪里,或者…关于任何事。”
提到杰西卡的名字,维克多那层坚硬冰冷的外壳终于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裂痕。他的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剧烈地挣扎了一下,随即又被强行压下。
艾登捕捉到了这瞬间的松动,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急切地脱口而出:“维克!杰西卡…她刚才走的时候…我看到她脸上有泪痕!她哭了!就因为你不理她!你到底要伤她到什么地步?她那么…”
“够了!” 维克多猛地低喝一声,声音里压抑着翻涌的痛苦。他猛地别过脸,下颌线条绷得死紧,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折磨。诊所里几只敏感的动物被这突如其来的低吼惊得不安地躁动起来。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着两人。
过了几秒钟,维克多才缓缓转回头,他的眼神变得更加幽深,像两口吞噬了所有光线的深井。他看向艾登,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和自我厌弃:
“艾登…你不明白吗?”
“我…似乎是个不祥之人。”
“靠近我…会收到伤害。一次又一次。”
“杰西卡…度假屋那次…还有工厂这次…”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每一个字都像在咀嚼着玻璃渣,“…都是因为我。因为我离她太近了。”
艾登震惊地看着维克多,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自我定罪。他从未想过,维克多那冰冷的疏远背后,竟背负着如此沉重、如此扭曲的自责。
维克多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他的目光越过艾登,投向窗外车来车往的街道,眼神空洞,却又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总之,艾登。”
“等我…处理完这些事。”
“我会离开这里。”
“永远离开。”
“以后…” 他的声音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压抑着什么,“…以后,你…多多照顾一下杰西卡。”
说完,维克多没有再给艾登任何劝阻或反应的机会。他决然地转过身,像一道投入阴影的孤魂,迈着沉重却坚定的步伐,推开宠物医院的门。门上挂着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此刻听来却像是送别的哀鸣。
艾登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维克多高大而孤寂的背影融入门外刺眼的阳光中。那句“我会离开这里,永远离开”像冰冷的铁锤,重重砸在他的心上。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维克多在路边伸手,拦下了一辆路过的黄色出租车。
车门打开,维克多高大的身躯弯折,坐了进去。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黄色的出租车汇入车流,转了个弯,很快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向着橡树镇的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