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为什么他像变了一个人？
在医院时，他偶尔来看她，虽然沉默寡言，但眼神里至少还有一丝笨拙的关切。他会默默放下一份她喜欢的汤，或者在她睡着时，轻轻调暗病房的灯光。
为什么现在…他连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
一种巨大的委屈和失落感瞬间淹没了杰西卡。她感觉自己像个试图拥抱太阳的傻瓜，却被太阳射出的冰棱狠狠刺伤。她不明白，她只是…只是想表达感谢，感谢在艰难的时间里维克多的照顾与守护，也只是想回到以前那种虽然平淡但至少温暖的关系里。这间宠物医院，这些朋友，艾登，还有…维克多，是她仅存的、能抓住的“正常”了。
难道…救她，让他后悔了？他觉得她是个甩不掉的麻烦？还是…他觉得自己妨碍了他“清除渣滓”的计划？
无助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她下意识地揪紧了毛衣的下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看向艾登，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脆弱和迷茫，像一只被遗弃在雨中的小动物，无声地寻求着一个答案。
艾登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难受极了。他太了解杰西卡此刻的感受了。他扁了扁嘴，无奈地耸耸肩，摊开双手，脸上写满了同样的困惑和爱莫能助。他用口型无声地对杰西卡说：“我也不知道…”
艾登的回应像最后一根稻草。杰西卡眼中强忍的泪光终于控制不住地闪烁起来。她飞快地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失态，快步走向水槽边，假装要去清洗什么。她拧开水龙头，哗哗的水流声掩盖了她吸鼻子的声音。
艾登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他走到杰西卡身边，递过去一块干净的毛巾，声音放得很轻：“嘿，别往心里去。维克他…他最近压力很大。你知道的，他总是…嗯…有点怪怪的。”他试图解释，却发现语言如此苍白。他无法告诉杰西卡维克多那些关于“灾星”、“诅咒”的疯狂想法，那只会让她更混乱。
杰西卡接过毛巾，胡乱擦了擦手，也趁机抹了下眼角。她抬起头，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没事，艾登。真的。可能…是我太烦人了吧。”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有什么活儿需要我干的？打扫猫舍怎么样？我保证让它们焕然一新！”她试图用忙碌来麻痹自己，用行动证明自己不是累赘。
艾登看着她强装坚强的样子，心疼又无奈。他点点头：“好啊，猫舍正需要好好清理呢。辛苦你了，杰西卡。”他指了指工具间。
杰西卡立刻拿起工具，快步走向猫舍区域。她需要忙碌，需要做点什么来填满此刻空落落的心和混乱的思绪。她打开笼门，动作麻利地清理猫砂、更换垫料，对着笼子里警惕的猫咪们露出练习好的笑容，轻声细语地安抚着它们。
阳光透过窗户，暖暖地照在她忙碌的身影上，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从表面看，她似乎又恢复了那个开朗、勤快的杰西卡。只有艾登能看到，她偶尔停顿下来时，眼神会不自觉地飘向诊所后面那扇紧闭的门扉，那里面藏着深深的困惑和受伤；只有她自己能感觉到，每一次看向那扇门，心脏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一下。
而在那扇门后，维克多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像一尊失去了支撑的石像。门外的声音——艾登的安慰，杰西卡强装欢快的回应，以及随后传来的打扫猫舍的悉悉索索声——都清晰地传了进来，每一个音节都像鞭子抽打在他的心上。
他刚才看到了。
看到了她眼中瞬间熄灭的光。
看到了那无法掩饰的无助和受伤。
看到了她像受惊的小鹿般投向艾登的眼神。
他伤到她了。
他成功地推开了她。
这明明是他想要的…为什么心脏却像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块，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她刚进门时，那带着刻意但无比鲜活的灿烂笑容。那笑容像一把淬火的刀，在他冰封的心湖上划开一道滚烫的口子，熔岩般的痛苦和渴望瞬间喷涌而出。
他多想…多想回应她的笑容。
多想像艾登那样，轻松地迎接她，问问她的伤势。
多想告诉她，看到她恢复得这么好，是他这些天来唯一感到宽慰的事。
但是，不行。
旅行中杰西卡受伤的画面，老萨米那封带着死亡气息的火漆“请帖”，还有他自身背负的、如同跗骨之蛆的黑暗过往…这一切都像沉重的锁链，将他牢牢锁在深渊的边缘。靠近他，就是靠近毁灭。他不能让她再陷入那样的危险，一次也不能了。即使…即使代价是让她恨他，让她伤心，让她永远不再对他露出那样明亮的笑容。
维克多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布满薄茧、指节粗大的手掌。就是这双手，沾过血，沾过无法洗刷的罪孽；也是这双手，曾经在火场里抱出过她，在废墟中找到过她。现在，他要用这双手，亲手筑起隔绝她的高墙。
他无声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试图用肉体的疼痛来压制内心翻江倒海的痛苦和挣扎。门外的阳光和生机，与他门内的冰冷和绝望，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诊所里，杰西卡用力擦拭着猫笼，阳光照在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上。艾登看着她忙碌却带着一丝孤寂的背影，又忧心忡忡地望了望维克多紧闭的房门，深深叹了口气。小镇的秋日阳光依旧明媚，宠物医院的日常依旧在继续，但在这片看似平静温暖的表面下，一道由痛苦和误解筑成的冰墙，己经悄然矗立，冰冷而坚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