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天离去之后，吴素独自一人倚靠着窗边，眼神空洞，怔怔地出着神。窗外的竹影，透过那茜纱窗，在她素净的衣衫上摇曳生姿，恰似有人未曾说完的喃喃絮语，轻柔却又无端撩拨着她的心弦。这几日的种种经历，如同沉重的车轮，在她心头缓缓碾过，留下一道道难以磨灭的痕迹——灵根被残忍剜去时那钻心的剐痛，坠崖瞬间耳边呼啸而过的凛冽冷风，还有秦风那洇染在青衫上如血梅般触目惊心的血迹……这些记忆碎片，如尖锐的冰碴，深深地扎进她的肺腑，可紧接着又被这突如其来的新生烫得蜷缩起来，让她的心在痛苦与温暖之间备受煎熬。
她身形踉跄，仿佛被抽去了所有力气，一头跌进柔软的衾被之中。锦缎温柔地裹住她不住颤抖的身躯，可那钻心的疼痛与恐惧依旧如影随形。在昏昏沉沉之间，秦风那染满鲜血的面容，总是在她即将合眼的瞬间突兀地浮现：他在跌落深渊前的最后那一抹笑容，温柔得如同他们初遇时，他递来的那一块桂花糕，带着丝丝甜味，却又隐隐渗着铁锈般的腥气，令她的心揪成一团。
每当夜半从噩梦中惊醒，吴素总会发现，自己掌心紧紧攥着的被角，己然凝满了一层薄霜般的花痕，仿佛是她内心深处的恐惧与痛苦，在这寂静的夜里悄然凝结。
当晨光如纱幔般，轻柔地漫上窗棂时，吴素被一阵清冽而淡雅的梅香悠悠唤醒。她缓缓睁开双眼，便瞧见凤天慵懒地斜倚在藤榻之上，葱白般的指尖正随意摆弄着案头新折来的绿萼梅。凤天见她醒了，随手捻起一枚冰镇的山楂果，朝着她轻轻抛去，笑盈盈地说道：“尝尝，后山那棵老树上结的，此果酸涩醒神，可镇心魔”。
山楂果入口，酸汁在舌尖瞬间炸开，吴素的眼眶倏地一下红了。这股熟悉的酸涩滋味，多么像那年上元节，秦风偷偷往她汤圆里塞的腌梅子啊。回忆如潮水般汹涌袭来，那些与秦风共度的点点滴滴，此刻在她心中翻江倒海。
“素儿，来尝尝新采的蜜。”凤天回过头，脸上挂着一抹温柔的轻笑，指尖小心翼翼地托着一枚冰雕而成的盏，盏中那琥珀色的花蜜，正泛着温润的莹光，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的美好。“东边崖壁上有一窝玉蜂，蛰起人来凶得很，可偏生这蜜是最能润人心脾的。”
吴素伸手接过冰盏，轻轻抿了一口，那甜意如涓涓细流，从舌尖缓缓漫延到心底。
“今日带你去听瀑。”凤天说着，伸手抽走吴素手中的梳子，动作娴熟地三两下就为她绾好了发髻，又斜斜地插上一支竹节簪，笑着打趣道：“你这头发乱糟糟的，若被外人瞧见，可要遭嫌弃咯。”
二人来到溪涧尽头的断崖之上，只见一道白练般的瀑布，气势磅礴地坠入深潭之中，溅起层层雪白的水花，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凤天伸手拽着吴素，踏上了那座悬空的冰桥。冰桥在水雾的笼罩下，随着微风轻轻摇晃，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要是害怕就抓紧些。”凤天转头看向吴素，眼中满是关切与鼓励。
吴素下意识地攥紧了师尊的衣袖，袖口那精致的云纹着她的掌心。
潭边生长着大片如梦如幻的萤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凤天俯身摘下一茎，递给吴素，轻声说道：“贴在心口，它能吸走你七分愁绪。”当草叶触及肌肤的刹那，吴素的眼眶蓦地一阵酸胀，那些长久淤积在胸口的悲恸，竟真如春日里的融雪一般，缓缓化开，随着瀑布的轰鸣，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潭之中。
暮色渐渐降临，天边染上了一抹瑰丽的绯红。她们惬意地躺在被阳光晒得暖烘烘的青石上，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你师兄若在，定会笑我如此懒散。”凤天口中衔着一根草茎，目光悠悠地看着流云缓缓掠过峰顶，仿佛陷入了对往昔的回忆之中，“从前我总是逼他刻苦练剑，如今回想起来，倒不如多抽出些时间，陪他一同看看这晚霞，可惜都不在了。”
吴素静静地侧过头，看着师尊的眼眸中映照着漫天绯云，仿佛那眸底深处，盛着千年都无法释怀的遗憾。她心中一阵酸涩，忽然伸手轻轻勾住凤天的小指，如同儿时撒娇讨糖吃的模样，试图给予师尊一丝安慰。
当夜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时，吴素在廊下点起了一盏萤灯。暖黄的灯光在夜风中微微摇曳，仿佛一颗闪烁的星辰。
“是给师兄的？”凤天静静地倚着门框，看着她在灯罩上细心地画着并蒂莲。
“他说过……萤火是迷途人的星。”吴素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淡淡的怀念。她轻轻地将灯推向夜空，看着它飘飘荡荡地坠向谷底。在那暖黄的光晕里，她仿佛又看见秦风静静地站在雾霭深处，正对着她轻轻颔首，眉眼间满是温柔与关怀。
此后的数十日里，她们沿着西季的足迹，在这山谷之中悠然漫游。在雾凇林的深处，追逐着那灵动的赤瞳雪貂，看它蓬松的尾巴扫落如琼花般的积雪，簌簌而下；在雷雨后的山林间，采撷那缀满晶莹水珠的紫灵芝，灵芝的伞盖上，映照着师徒二人交叠的笑靥；偶有夜雨敲打着窗户，她们便相拥着裹着衾被对弈，一不小心，琥珀色的枇杷酿泼洒在棋盘上，连输三局之后，凤天总要佯装嗔怪她耍赖，眉眼间却满是宠溺。
谷中的岁月，如同浸在蜜里的琉璃，温润而美好，将那带着血色的前尘往事，渐渐裹成了一个朦胧的茧。首到某一日，吴素在梳洗时，不经意间在水中看见了自己久违的笑颜，那笑容里，带着历经苦难后的释然与安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