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明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突然接到谁的信。
以至于当林旦那些一封信给她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着的。
“喂,你这什么反应,赶紧拆开看看啊!”看着叶清明半天没有动作,林旦嚷道,“快点儿,我的手都举痛了!”
“真的是我的?”叶清明深吸一口气,看清楚上面的收信人后,犹豫地接了过来。
这算是除了上次见到周文豪的来信之外,第一次正式见到这个年代的书信。
质朴的信封,上面印着规规整整的红色格子,蓝色墨水在上面填写出来了收件人的姓名地址。
一枚牡丹花邮票紧紧地贴在封面的右上角处,然后被一个红戳压住,红色的章一分为二,这才成了一封在这个年代可以漂洋过海,穿越万水千山的凭证。
“当然是你的,不然是我的啊。”林旦嘿嘿一笑,坐下来后朝叶清明靠近了一些,“消息共享”的意图如此明显。
叶清明挑了挑眉头,身体微微往侧边一移,将手里的信按在桌面上,笑着道:“请问林旦同学,论语卷六,颜渊第十二篇章中,四非四勿指的是哪四非哪四勿?”
“考我?”林旦一听这个,顿时来了精神。
最近他们正在复习论语里面几篇文章,而林旦则更是对其他的文章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以至于这几天叶清明的耳边都是“克己复礼为仁”,“一箪食一瓢饮”,“风乎舞雩咏而归”等等……
“考你。”叶清明挑了挑眉头,似笑非笑。
“那你可要听好了!”林旦起了个头,颇有一副为人师表的架势,“何为四非四勿,正所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
林旦每说一个,叶清明便点一次头,等到他说道最后一个的时候,终于反应过来了,指着叶清明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哼了一声,“你不让看直说嘛,绕着弯子玩我。”
说完,林旦转身朝门外走去。
这话说得算是颇为愤愤,但叶清明也只是一笑了之。
她理解林旦的心情,但是这并不代表自己要用隐私去满足他的好奇。
拿起桌上的书信,叶清明眸子里闪过一抹深邃。
会是谁给她寄过来的呢?一开始她脑海里浮现的是周家两人,但当看到上面规整的钢笔字时,便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
有道是字如其人,这句话半点儿错都没有。
周文豪的字大气又内敛却又带着几分儒雅,惯用行书,周文杰却喜欢写草书,时常让她看不出来写了什么。
但是这封信,却用的正楷,规规整整的正楷,一个字一个字整齐的排列,一笔一划都横平竖直,像是一棵挺拔的白杨,风吹日晒屹立不倒。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叶清明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这些字看起来融为一体,浑然天成,但如果拆开每一个字单独来看,就好像会有那么一丝丝的刻意的味道。
不过,现在倒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她现在好奇的是,这封信里面的内容。
因为这让她想起了“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的某些情节,谁也没有想到,这本书会在多年以后随着电影一炮而红。
就像此刻,她丝毫没有猜到信里面的内容居然来源于那个人。
可是当看完之后,叶清明又有种情理之中的平静。
原来,一个人真的是会突然来到你的世界,又突然的离去的。
信的内容不长,几行字便足够将想说的说明清楚,不累赘,也不让人觉得冷漠。
将信折好放回信封里面,轻轻地靠在椅子上,叶清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眸子里闪过一抹复杂。
不知道为何,她突然有种……某种青春逝去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微妙,就像是生命里的某颗尘埃,往日里安静的在角落里待着,你看到了它,也不想动它,因为觉得这是个无关紧要的事物。
可是,当它被一阵风吹起之后,才发现原来这么小的东西,也能够产生遮天蔽日的效果。
“看完了?”林旦的声音突然响起,惊走了叶清明心里那点儿旖旎。
“嗯。”眸子闪了闪,叶清明抬起头来,坐直身体,笑着道,“请坐。”
“要你请,这是我自己的位置!”林旦嘴角一抽,哼了一声,坐下来的时候故意将动静弄得比平时大上一倍。
“是的是的,所以你别客气。”叶清明嘴角的弧度笑得更加畅快了。
“你……”林旦呼吸一窒,太阳穴一跳一跳,显然被刚刚这句“得寸进尺”的话气得不清,直直地盯着叶清明,像是要把她盯出一个窟窿来。
但是很快,先败下阵来的人,还是林旦。
“你快别笑了吧,比哭得还难看,别人说美人流泪珠玉垂,你这皮笑肉不笑的,怪瘆人的。”林旦别过头,嘀咕了几声道。
皮笑肉不笑?叶清明愣了一下,摸了摸嘴角,自己脸上原来是这么一个样子?
“话说,这信到底谁写的啊?”看着叶清明如此,林旦还是突破不了自己的好奇心,欠欠地问出了口。
那封信的笔迹,看起来应该是一个男生的吧,居然会有男生给叶清明写信,会不会是她以前的同学,而且是某个“关系匪浅”的同学?
这么一想,林旦总觉得里面有什么可以值得深挖的东西。
可是需要深挖的东西,他也知道,不是那么容易出来的。
然而,出乎林旦意料之外的是,叶清明竟然很平静的回答了他。
“一个朋友。”叶清明转过头来,将信装好放进抽屉,平静地道。
林旦眼睛一亮,“男生朋友?”
叶清明挑了挑眉头,点头。
“男……朋友?”林旦这句话是凑近了叶清明的耳边说的。
“林旦。”乜了林旦一眼,叶清明坐直身体,声音清脆,笑容甜美。
身体一紧,呼吸一窒,周边一冷,林旦莫名的感觉到一股冷意袭来。
“在……”林旦觉得自己的底气怎么听起来那么不足呢?
“你想不想让全校的人都知道陈美是你的未婚……”
“可以了可以了,姑奶奶,我叫你姑奶奶还不行了,快别说了!”一听到这个,林旦瞬间急了,又是摆手又是求饶,那叫一个可怜兮兮啊。
“那你,可以停止你的好奇心了。”叶清明轻笑一声,拿起书本,不再理会在风中凌乱的某人。
男性朋友而不是男朋友。
这句话其实她今天遇到了两次,一次是刚才,一次便是在这封被压在书本下面信封里面的内容。
周昭说,他们可以是很好的异性朋友,但是别的事情,恕无可回应。
当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叶清明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第一个画面,便是周昭带着苦笑的模样。
他说的对,他们终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不管他是不是要离开这个小村庄。
不过,当一个有能力的人找到一个更好的发展机会,她总归是会祝福的。
周昭走了,这是他留下来的最后一封信,语气若萍水相逢。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叶清明淡淡一笑,将书本抽出来,放进了抽屉。
不管以后再见或者再也不见,这句话,就算是她给周昭的一个最美好的祝福吧。
也算是,给自己那点刚刚破土萌芽还未开花的情愫,结束时最好的慰藉。
“信给她了吗?”门口处,周昭微微一笑,给周永福递过一杯茶。
“给,给了!”几乎是受宠若惊地接过周昭手里的茶,周永福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东西呢?”周昭笑笑。
抿一口水,周永福语气带了几分复杂,“已经让人给他们送过去了。”
都这个时候了,小昭还在这里记挂着别人。
“那就都安排好了。”轻呼一口气,周昭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走了几步,目光扫过四周的摆设,脸上的表情带了几分唏嘘,“福伯,我们以后……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按照先生的吩咐,这里……是要处理的。”周永福眯了眯眸子点头道,看着周昭似乎有点沉闷的模样,又道,“如果小昭你不想的话,我再去问问先生的意思。”
“不必了。”淡淡一笑,周昭摆了摆手,“就这样吧。”
周永福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但是看到周昭似乎不想再谈,也没有再开口。
或许,他也是不想让这个地方留下来吧,毕竟……
一想到这个,周永福心里便是一阵痛,直到今天,他还没能够找到那些人,前几天还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要把他们揪出来。
可是现在才发现,这句话有多么的可笑。
没有一丝一毫的线索,那两个人就像是风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是风过无痕,他们呢?却给小昭留下了最大的屈辱。
“福伯,几点会到?”突然,周昭转过头来。
越来越膨胀的情绪被瞬间打断,周永福轻轻呼了一口气,“晚上七点半走,那个时候天黑。”
“好。”周昭下巴轻轻一点,转身朝书房走去。
夜深月黑,万籁俱静。
“星河,他们走了。”走到窗子前站立的人面前,邱成压低声音道。
“嗯。”回应他的,是没有一丝惊讶起伏的声音。
“他走之前留了一封信。”邱成再道,话里带了几分试探。
嘴角微微一扬,盛星河笑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