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高符,嗯,原本应该是高福,我爹娘大字不识一个,怎么会给我起这么有文化的名字!
在我6岁那年,有个老道士来我家讨水喝,他看见我,说我日后必将大权在握,啥叫大权在握,我不懂,是可以吃很多香喷喷的猪肉吗?
海里的东西好难吃,没有油水,又腥又臭,明明吃饱了,过不了多久,就又饿了。
老道士给我改了个名,把福气的“福”改成了符令的“符”。
我不懂,不都是念“fu”吗?
爹娘也不懂,但没关系,全子回来,可以问他。
咳,扯远了,我叫高符,生于沿海的一个小渔村,祖祖辈辈靠捕鱼为生。
我们种不了粮食,海鱼官府又不收,所以我们要交的税是海里的珠子。
我喜欢采珠,我水性好,招子也亮,总能看见隐藏在石头缝中的老珍珠贝,这种珍珠贝里的珍珠通常又大又圆,通体光滑没有瑕疵。
在我们这里,官府会根据珍珠的大小、样貌来定品级,带有瑕疵的,那是万万不可以的。
有我在,我家送上去的珍珠,最次也是乙等,有时候,得到一两颗甲等上或者数量多了,官老爷还会给我爹银子。
因为这,我家在村里过得不差,全子也能去上学堂。
当然,我爹娘也送我去了,我笨,又顽皮,经常把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我都怕有哪一天,把他气晕过去!
略习得几个字,先生屈尊登门,退还了束脩。
哎呀,说起来还挺不好意思,当天晚上,整个村的人都听见了我的鬼哭狼嚎。
我的屁股肿得老高,娘坐在床边,哭着给我抹药。
我家有全子一个文化人就够了呀,虽然他不能说话,但村里的小姑娘都喜欢偷偷瞧他。
嘿嘿,我爹最后肯定后悔了,好几次夜里他都偷偷来我屋,枯坐半晌。
哼,肯定是在为这个月的珠税发愁!
我就说,家里怎么少得了我?
随着慢慢长大,我的憋气能力越来越好,采的珠子也越来越多,除了够交自家的税赋,也可以帮助村里其余人。
我攒的钱也越来越多,平日里无事,我最爱趴在钱匣上数着里面的银块,
这些,给全子拿去娶媳妇儿;
这些,给爹娘买好一些的衣服;
这些,嘿嘿,我要拿去镇上大吃一顿。
16岁生辰那天,一大早,我就呼朋唤友,一起去镇上下馆子,去全子做工的饭馆。
全子念书很好,但是因为不能说话,参加不了科举,于是念了一段时日,学会了写字,他就没再念了。
其实无所谓,他哪怕念一辈子,我也供得起。
但全子没有我厉害,生在海边,却是个旱鸭子,不能采珠,他就去镇上找了个账房先生的活计。
我很爱去镇上看全子,因为他们饭馆的红烧肉特别好吃!
我嘴甜,溜去后厨,时不时还能被厨子喂一口肉。
当然,只有极少的几次。
生辰这日,我带足了银子,狠狠吃了两大碗红烧肉!
回去时,我还打包了几样招牌菜,
回去爹娘一定会骂我败家,但娘做的就是不如馆子里的好吃嘛。
我的生辰,我也想让娘吃些好的。
我带着同村的小伙伴们龇着大牙往回赶,路上一直想着,以后每年的生辰我都要这样过!
但谁也没想到,我们回去第一眼见到的不是爹娘的笑脸,而是全村老少跪在空地上,身后,是举着刀剑,一脸杀气的官差们。
平日里对我和颜悦色的收珠衙役一脸谄媚地指着我,对他身前穿着正红官袍的大人点头哈腰:
“严大人,就是那个小子!”
“阿符,跑啊!”
我听见爹的暴喝,而下一秒,他的血,染红了身前的大地,染红了娘的衣襟,也染红了,我的眼睛。
“啊……”
我撒开一直捂在怀里的招牌菜,不要命地想冲过去。
“别过来,跑!”
娘冲我大喊。
这一下,像是触发了叔伯婶娘们的机关,他们冲着自已的孩子,冲着我们所有人喊道:
“别管我们,快跑!”
“你们敢跑吗?跑一个,我就杀一个,跑两个,我就杀一双!”
我们不敢,我们的父母亲人都在他们手上。
有性烈的叔伯爬起来,向他们冲去,却被打得嘴里吐血,瘫在地上,再无动静。
“你们,去给本官采东珠,要婴儿拳头那么大的极品。”
“这群废物,采了一下午,就这么些歪瓜裂枣。”
他黑色的皂靴随意一踢,一匣子珍珠便滚落得满地都是。
所有的儿郎们全都跟着小船下了海,官差手持弓箭站立在大船上,防止他们逃走。
一批一批的珍珠被送上了岸,严大人的脸色越来越差。
“给你们三天时间,若是还未得到极品东珠,别怪本官无情!”
三天,小渔村被官差把守得严严实实。
为了一枚极品东珠,无数村民死在冰冷的海水里。
但哪怕已经采到了极品东珠,那人也没有放过他们。
他是怎么逃出来的呢?
他不记得了。
只知道漫天火光,满目猩红,村民们跪在地上求神明相救的不甘,还有,娘将他推入海中的决然。
我的额头撞上礁石,再次醒来,已经被海水冲上一处沙滩。
我回到了小渔村,看见焦黑的土地上,全子正在为村民立一座空坟。
整个村里,活下来的只有我、在镇上做工的全子,还有学堂念书的二栓。
躲藏半月,我们在别人口中得知,知府严适在太皇太后六十大寿献上极品紫色东珠,太皇太后大喜,帝心悦,大赏严知府,且特赦东临府治下百姓当年税负减少三成。
东临百姓皆喜笑颜开,可谁又记得,捞出紫色东珠的小渔村?谁又知道,地下痛苦嚎叫,充满不甘的亡魂?
只有他们三个,唯有他们三个!
我不服!
于是,世上再无高符,而黑豹寨多了一个叫做仇大的小喽啰。
世人皆负我,那我,也不必再惦念世人。
——
我叫高全,是爹娘从海边捡回来的。
我有一个弟弟,叫高福,他比我小两岁,但从来不叫我哥哥。
他总是说,全子,别人家的哥哥都比弟弟高大,但你比我瘦弱那么多,合该你叫我哥哥。
我比他大,我不跟他计较。
八岁那年,我从学堂回来,他告诉我,有个老道士,替他改了名字,叫高符,符令的符,
还说他日后必定位高权重。
其实我不想他改名,高全高福代表着爹娘对我们的期盼。
希望我能健全,希望阿福一生有福气。
但阿福看起来很高兴。
我问他,你日后想干什么?
他说,全子,我想当大将军,你来做我的军师。
那一年,镇上茶楼有了说书人,最爱说这些打打杀杀的故事,于是,所有孩子都期望自已成为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他该谢谢阿福,还记得把他给带上。
阿福淘气爱玩闹,每次回家,都能看见爹拿着木棍,追着阿福打。
阿福多机灵,次次都往他身后钻。
他虽不是爹娘亲生,但爹娘对他极好,向来舍不得让他磕着碰着,爹只能哼哧哼哧喘着粗气,拿着棍子的手,对着阿福点啊点。
就这样,笑着闹着,我们都长大了。
然而,意外来得猝不及防。
阿福16岁生辰后的第三天,店里休息,我照常买了娘与阿福爱吃的点心回去。
但我怎么也没想到,等待我的,不是爹娘的笑脸,不是阿福像窜天猴一样的身影,而是七零八落、一片狼藉的村落,是熟悉的叔婶爷娘焦黑的尸体。
幸好老天怜惜,让我的弟弟活了下来。
阿福厌恶透了这世道,他与我说,他想去当山匪,想给爹娘报仇。
他从倒塌的房屋中挖出这些年存的银子,全部给了我,让我离开这里,好好生活。
但我怎么舍得让我的弟弟独自承担这一切?
爹娘没了,我们就是彼此唯一的亲人,我永远永远不会丢下他。
哪怕是刀山火海,哪怕是黄泉碧落,我都会同他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