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正聊着,这时,一位穿着粗布衣裳的老妇自室外快步走来,同吴锦娘低声耳语一番。
“云芙,带弟弟妹妹下去吧。”
“是,母亲。”云芙福了福身,带着弟妹走了。
“方夫人,您这是?”江知意不明所以。
“还请将军夫人移步,妾身命下人略备了些饭菜,望夫人赏脸。”吴锦娘起身相邀。
其实江知意不太饿,本身也没打算在安北县吃饭,千总府都被安排了百姓,还能去哪里开火?所以一路上她吃了不少面包甜点,就连亲卫们,也都自已带上了压缩饼干。
但县令夫人备了席面,她也不能不给面子。
“云栀她们?”
“孩子们已经吃过了。”
原以为只是一顿家常便饭,但当江知意看到桌上的菜肴时,便知道县令夫妇拿出了家里最好的东西来招待她。
作为采购员和分配者,她太清楚方家如今有什么东西了。
大米饭,清炒白菜,猪肉炖土豆,罐头甜汤,还有洗净的阳光玫瑰。
江知意定的规矩是每月十五给官职人员发份例,只怕这一顿招待下来,方家得勒紧裤腰带过到九月十五了。
“招待不周,夫人不要嫌弃。”吴锦娘很是不好意思。
想她方家从前,不说宴请宾客,就是平日里,桌上也不止这几道菜。
“已经很好了。”江知意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土豆,放入口中。
其实味道不算好,只放了油盐,远没有现代加入各种香料、调料烧出来的好吃。
饭吃了一半,方家大小姐方云芍突然气势汹汹的冲过来。
“大姐,大姐!”方云栀急匆匆跟在后面。
方云芍看见桌上的饭菜,更加气愤了。
“娘,你让我们日日吃土豆,喝稀粥,倒是舍得给这个女人吃好的!”
江知意没想到这人竟然在娘家,见她神色狰狞地看着自已,心里嗤了一声,放下筷子,冷冷看了回去。
“知意姐姐,我没想到我大姐反应这么大,对不起啊。年哥儿许久没喝母乳了,我们就想让他尝尝奶味儿……”
方云栀都快急哭了,知意姐姐给了奶糖,她和二姐想着给年哥儿送一些。
灾荒年,小孩子也跟着受苦,年哥儿今年正月出生,一开始,大姐还有母乳,后来,大人都饿得不行,哪还有奶给孩子喝?
姐夫战死,婆家日子难过,大姐就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年哥儿是用米汤一点点喂养大的。
奶糖里面有奶,用水化开喂给年哥儿,总能让外甥尝个奶味儿。
谁知,大姐一听是知意姐姐给的,立刻就炸了。
口口声声说知意姐姐瞧不起她,她们姐弟三人都给了,偏偏漏了她的年哥儿。
“你给她道什么歉?”
方云芍一拉挡在前面的方云栀,再次同江知意对上视线。
“江知意,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你如今多得意啊,男人成了镇北将军,您是将军夫人,我爹娘都得矮你一头,给你行礼,可从前,你男人不过是我丈夫手下的一个小兵罢了,你忘了当初是怎么讨好我的吗?!”
“像条狗一般,我叫你往东,你不敢往西,恨不得摇着尾巴,围着我团团转!哈哈哈哈哈!”
方云芍脸上笑着,眼里却含着泪。
她不甘啊,从前她不屑一顾,随意给点好处便能感恩戴德的人,如今却成了她的遥不可及。
她的丈夫战死,而她的夫君却当了正二品的镇北大将军。
何其讽刺!
江知意眉心渐渐隆起,方云芍,不太对劲。
虽然自景泽钧晋升为与何其勇同等级的把总后,方云芍就日常看她不顺眼,景泽钧再升一级,做了千总,更是处处与她较劲,但,毕竟是大家闺秀出身,表面功夫都还是可以的。
这么大的怨气,这么疯癫的样子,是她没有想到的。
吴锦娘的面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
“太放肆了!方云芍,这么多年,我便是这样教你的吗?”
“我放肆?”方云芍的眼泪哗啦啦往下流,“娘,你平时偷偷给小妹幺弟喂肉吃我就不说什么了,可是,为什么宁愿把肉给外人吃,也不愿意给我的胜儿啊?”
“娘,那也是你的亲外孙啊……”
“大姐,我没偷吃……”
方云栀也委屈极了,娘心疼她,把自已的那份肉偷偷省下来,留给她和小弟,但她没吃,塞进了娘嘴里。
“云栀,把你大姐带回去!”
方云栀得了吩咐,立刻拽着大姐往外拖,方云芍挣扎着不走,
“江知意,你别躲在后面不说话!如今大家都知道,你夫君与仙女娘娘交情不浅,所有的粮食也都是从军营运出来的,你不缺吃喝,为何还要来我家?”
“了不得了,了不得了!”吴锦娘气得团团转,也去把大女儿往外推。
与仙女娘娘交情匪浅的哪是将军啊,是夫人啊,要是惹怒了夫人,惹怒了她背后的仙女娘娘,他方家,就是全北疆的罪人!
“大姐,你快回去吧,年哥儿哭得厉害!”
方云芙急忙跑过来,满头是汗:“我和栩哥儿都哄不住,你快回去看看。”
方云芍动作一顿,也顾不上这边了,连忙往回跑,云芙云栀匆匆行礼,也跟着她一同过去。
吴锦娘心里也着急,但还是没有做出把客人丢下来的事情。
“方夫人也去看看吧。”
“没事,他娘回去了就好了。”吴锦娘挤出一个笑。
“夫人,实在不好意思,我这孽女……唉。”
“您别和她一般见识……”吴锦娘自已都不好意思说下去,毕竟她女儿比夫人还要大上一些呢。
“年哥儿出生那日,姑爷战死,何家便认定是年哥儿不详,生来克父,要将他丢出去,可兵荒马乱的,这么小的孩子被丢了只有死路一条,勺儿不忍,拼死护着,直到后来,实在过不下去才回来。”
她这个女儿啊,自小争强好胜,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根本不会回来求助。
何把总战死了?
江知意心里一惊,想到那个憨厚的男人,不免有些可惜。
何其勇是个很好的人,爱才惜才,景泽钧化名君泽加入他麾下后,何把总一直很照顾他。
只可惜,有个泼辣尖酸的娘和争强好面的媳妇儿,还有一大家子极品亲戚。
每次她去何家走一遭,都要心力交瘁。
“胜儿那孩子,我也不是不想管,”吴锦娘口中泛苦,胜儿是她的亲外孙,她能不疼吗?
“胜儿自小被何婆子带大,与他娘,与我们都不亲,我偷偷去送过肉,可那孩子烈性,宁愿把肉打翻在地也不接受。”
她没有说的是,那孩子仇恨的眼神看得她心惊,他说,你们既然选择了弟弟,又管我的死活做什么?
“我到底是自私的,我也有孩子要养,栩哥儿的身子不好,栀儿一下子瘦了那么多,老爷公务繁忙,也不能亏了身子,还有芙儿和芍儿,我实在顾及不了那么多。”
吴锦娘捂住脸,挺直的脊背一下子弯了。
胜儿毕竟是何家的孩子,哪怕姑爷没了,何家二子也还在巡卫队,每月同样有些份例,总不会看着孩子饿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方云芍那么骄傲的人,丈夫死了,小儿子被当做灾星,能不疯吗?
她只给了云芙姐弟三个奶糖,而没有给年哥儿,她怕是认为自已也当那孩子不详,不愿过多接触。
但江知意也冤枉,她许久不在安北县,哪里能知道那么多事?要不是方云芍突然出现,她还不知她在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