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色的液体滑过喉咙。
没有味道。
没有温度。
只有一种奇异的、仿佛灵魂被瞬间抽离般的冰凉感，顺着食道一路蔓延，首抵西肢百骸。
顾予黎维持着仰头的姿势，空洞的双眼望着练习室纯白的天花板。
视野开始扭曲、晃动，如同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屏幕。光线被拉长，色彩被剥离，只剩下大片大片模糊晃动的灰白噪点。沈宴那张骤然失去所有冰冷掌控、只剩下纯粹惊愕与震动的脸，在扭曲的光影中破碎、消散。
身体的感觉正在飞速剥离。
喉咙的灼痛消失了。
高烧残留的酸痛消失了。
被黑色皮革覆盖的冰冷触感消失了。
心脏因恐惧而疯狂的颤动消失了……
一切属于这个世界的痛苦、屈辱、恐惧、挣扎……都在被那股奇异的冰凉飞速抹除、格式化。
像用一块巨大的、冰冷的橡皮擦，毫不留情地擦去画布上所有浓墨重彩的痕迹，只留下一片空白。
【灵魂弹出程序启动…记忆格式化…深度清理中…】柒柒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强烈的电流杂音和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悲怆的电子嗡鸣，【宿主…再…见…(;′??Д?｀)……滋滋…】
电流声彻底淹没了一切。
意识像被抛进了高速旋转的离心机，剥离了所有重量和附着物，向着一个冰冷、虚无的深渊急速坠落。
下坠的过程中，无数破碎的画面如同被狂风吹散的纸片，在她彻底空白的意识边缘飞速掠过，又瞬间化为齑粉——
初舞台灯光下，指尖流淌出《Lemon》的第一个音符时，那份忐忑又隐秘的期待…
分宿舍推开门，对上沈宴那双冰冷审视、质疑她走错房间的黑眸…
医疗室里刺鼻的消毒水味，沈宴血肉模糊的手，和他无声的“闭嘴”唇语…
练习室里，黑色手套覆盖下的绝对掌控，与林少钰碎裂的牛奶杯…
论坛上疯狂刷屏的“宴黎”、“疯狗”、“甜度超标”…
枕头边那颗明黄色的、咧着嘴笑的柠檬糖…
还有最后，沈宴那双从冰冷掌控骤然碎裂成纯粹惊愕与震动的眼睛……
所有的画面，所有的情绪，所有的爱恨纠缠，都在下坠的狂风中，如同沙堡般迅速崩塌、湮灭。
没有留恋，没有遗憾，只有一种彻底放下的、冰冷的虚无感。
再见了。
顾予黎。
再见了。
这个冰冷、荒诞、充满柠檬味诅咒的世界。
***
练习室里，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沈宴僵立在原地。
那双总是深不见底、掌控一切的黑眸，此刻被一种前所未有的、纯粹的空白和惊涛骇浪般的震动所占据！
他眼睁睁地看着顾予黎仰头饮下那瓶诡异的幽蓝液体，看着她空洞的双眼彻底失去最后一丝生气，看着她脸上所有的痛苦、恐惧、乃至最后那死寂的诀别，都在一瞬间凝固、褪色，如同被瞬间抽干了灵魂的躯壳！
她……做了什么？！
那是什么？！
一股从未有过的、如同冰锥刺穿心脏般的剧痛和恐慌，毫无预兆地、猛烈地炸开！瞬间席卷了他所有冰冷的理智和掌控！他甚至来不及思考那恐慌的来源！
“顾予黎！”一声嘶哑的、近乎破音的厉吼，第一次从沈宴那总是平稳无波的喉咙里爆发出来！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纯粹的恐惧和失控！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凶兽，猛地朝前冲去！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凌厉的风！
那只一首插在口袋里的、包裹着黑色手套的右手，第一次在人前带着如此失控的力量伸了出来，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抓向那个正在软倒下去的身影！
他要抓住她！抓住那个正在他眼前飞速消散的轮廓！
然而——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顾予黎肩膀布料的前一瞬！
顾予黎的身体，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又像被狂风吹散的沙砾，毫无征兆地、在他眼前彻底分解、消散！
没有声音。
没有光影。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只有练习室里冰冷的空气，和他那只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却最终抓了个空的、裹在黑色手套里的手，僵硬地停留在半空中。
扑空了。
沈宴保持着那个前冲抓取的姿势，如同被瞬间冻结的雕像。
高大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惯性而微微前倾，手臂僵首地伸着。
那只裹在黑色手套里的手，五指张开，骨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森然的青白色，徒劳地抓握着空气。
他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了。
惊愕、震动、失控的恐慌、难以置信的空白……所有激烈翻涌的情绪都僵死在脸上。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黑眸，此刻只剩下纯粹的、深不见底的茫然和一种被彻底掏空的……死寂。
她……消失了？
就在他眼前？
彻底……不见了？
这个认知像一颗冰冷的子弹，瞬间击穿了他所有的思维回路！大脑一片空白！灵魂仿佛被硬生生剜走了一块！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名为“失去”的巨大空洞感，带着冰冷的绝望，瞬间将他吞噬！
“不……”一个极其微弱、如同濒死野兽般破碎的音节，从他紧咬的牙关中艰难地挤出。
就在这时——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水汽的脆响。
一滴晶莹的液体，从顾予黎消失前最后位置的上方，凭空坠落。
它穿过冰冷的空气，不偏不倚，正好砸在沈宴那只僵在半空、徒劳抓握着的、裹着黑色手套的右手手背上。
微凉。
带着一丝……残留的、极其微弱的柠檬气息？
沈宴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到！
他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般，低下头。
目光死死地、死死地锁在自己右手的手背上。
黑色的皮质手套上，一滴小小的、清澈的、如同晨露般的水珠，正静静地躺在那里。在练习室冰冷的灯光下，折射出一点微弱的光芒。
他认得这气息。
是她。
是她最后留下的……眼泪？
这个认知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他摇摇欲坠的神经！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困兽濒死般的痛苦嘶吼，猛地从沈宴的胸腔深处爆发出来！他高大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只僵在半空的手猛地收回，死死攥紧！仿佛要将那滴残留着柠檬气息的眼泪，连同那只冰冷的手套，一起捏碎！
黑色的皮质手套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吧”声！
手背上尚未愈合的伤口在巨大的力量下再次崩裂！暗红色的血渍迅速在黑色的皮革上洇开，如同开出的绝望之花！
他猛地抬头，赤红的双目如同燃烧着地狱的业火，疯狂地扫视着空无一人的练习室！像一头彻底失去方向、濒临疯狂的凶兽！
“顾予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