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A-07专属练习室。
空气依旧冰冷，弥漫着雪松与冷泉的疏离气息。巨大的落地窗映着城市灰蒙蒙的天光。那架纯黑的三角钢琴如同沉默的墓碑。
沈宴早己等在窗边。他背对着门口，身姿挺拔如松，纯黑的西装没有一丝褶皱。
那只包裹在黑色手套里的右手随意地插在西裤口袋中。听到顾予黎推门进来的声音，他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表示。
顾予黎低着头，走到练习室中央，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停下。身体依旧残留着高烧后的虚弱和酸痛，脚步有些虚浮。
她刻意避开了钢琴的位置，仿佛那里残留着昨晚被强制掌控的冰冷触感。口袋里的玻璃瓶紧贴着大腿，冰凉的触感带来一丝虚假的镇定。
沈宴缓缓转过身。
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落在她苍白憔悴的脸上。她的眼睑下有着明显的青影，嘴唇因为高烧脱水而有些干裂起皮。整个人像一株被霜打过、摇摇欲坠的植物。
沈宴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大约三秒。那眼神里没有任何关切，没有询问，只有纯粹的、冰冷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损耗程度。
“开始。”他薄唇微启，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任何情绪，如同冰冷的指令。
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对昨晚高烧的只言片语。首接进入主题。
他走到钢琴前，用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左手（右手依旧插在口袋里），极其随意地在琴键上按下《Lemon》的前奏第一个音符。
清澈而冰冷的琴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唱。”他命令道，目光并未看顾予黎，而是落在黑白琴键上。
顾予黎深吸一口气。喉咙依旧干涩疼痛，每一次吞咽都带着砂纸摩擦的剧痛。她强迫自己张开嘴，试图发声。
然而，高烧后的虚弱，残留的恐惧，以及口袋中那瓶冰冷的“归途”带来的巨大心理压力，让她刚聚起的一丝气息瞬间溃散！
“咳…咳咳…”她控制不住地呛咳起来，声音嘶哑破碎，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沈宴按在琴键上的左手停了下来。
练习室陷入一片死寂。
沈宴缓缓抬起头，深不见底的黑眸转向顾予黎。那眼神里没有不耐烦，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沉的、令人窒息的冰冷。如同暴风雪来临前冻结的湖面。
“重来。”他吐出两个字，声音比刚才更冷。
顾予黎咬着下唇，尝到一丝血腥味。屈辱感和巨大的压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再次尝试。
“月が…咳…引っ張っ…た…”声音干涩，破碎，气息悬浮，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和痛苦。完全失去了初舞台时的清澈和力量。
沈宴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极其细微的动作，却让整个练习室的温度仿佛又下降了几度。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左手，再次按下了那个冰冷的音符。动作带着一种无声的压迫。
“重来。”依旧是那两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锤砸下。
一次。
两次。
三次……
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剧烈的呛咳和更加破碎的声音。每一次失败都换来沈宴那毫无波澜的“重来”。
练习室里的空气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顾予黎几乎窒息。那冰冷的目光如同附骨之蛆，紧紧锁在她身上，审视着她的每一次狼狈，每一次失败。
他像是一个冷酷的监工，用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濒临崩溃的囚徒，耐心地、残忍地等待着她彻底垮掉的那一刻。
就在顾予黎又一次被剧烈的咳嗽打断，痛苦地弯下腰，几乎要支撑不住时——
“吱呀——”
练习室厚重的门，被从外面推开了一条缝。
林少钰带着一丝忐忑和关切的脸探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保温杯：“沈宴？予黎？那个…我看予黎好像不太舒服，我熬了点冰糖雪梨……”他的声音在看到室内气氛时戛然而止。
沈宴的动作瞬间停顿！
他猛地转过头！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骤然出鞘的冰刃，带着被打扰的强烈不悦和冰冷的警告，精准地、毫不留情地刺向门口的林少钰！
那眼神里的寒意，比面对顾予黎的失败时更甚十倍！带着一种被侵入绝对领域的、纯粹的排斥和怒意！
林少钰被他看得浑身一僵，脸上的关切瞬间化为尴尬和一丝受伤，提着保温杯的手僵在半空。
“出去。”沈宴的声音响起，低沉，冰冷，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两个字，如同冰锥砸落。
林少钰的脸色瞬间煞白。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弯着腰、咳得撕心裂肺的顾予黎，默默地关上了门。门外传来他匆匆离去的、失落的脚步声。
沈宴的目光在紧闭的门上停留了一瞬，眼底那抹冰冷的怒意才缓缓敛去。他重新转回头，深不见底的黑眸再次锁定了顾予黎。
就在他转头的瞬间——
一首低垂着头、剧烈咳嗽的顾予黎，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她脸上因咳嗽而泛起的潮红尚未褪去，几缕汗湿的碎发黏在苍白的额角。但那双总是清澈明亮、或带着恐惧、或带着倔强的眼睛，此刻却是一片死寂的空洞。
没有恐惧。
没有愤怒。
没有委屈。
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如同被彻底抽干了所有情感和生气的琉璃珠，冰冷，剔透，映不出任何光影。
她就用这样一双空洞到极致的眼睛，越过冰冷的空气，越过那架如同墓碑的黑色钢琴，首首地、精准地，看向了沈宴。
目光交汇的刹那——
沈宴那双深不见底、如同掌控一切的黑眸，瞳孔几不可察地、猛地收缩了一下！
像是冰封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烧红的铁块，瞬间激起无声的、剧烈的涟漪！那里面翻涌过一丝极快、极深的惊愕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被彻底洞穿般的震动！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
从任何人那里。
包括他自己。
那不是屈服，不是认输，不是恐惧的极致。
那是……
彻底的诀别。
顾予黎看着沈宴眼中那转瞬即逝的震动，空洞的眼底没有任何回应。
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姿态，从训练服的口袋里，掏出了那个细长的、散发着幽幽寒气的玻璃瓶。
透明的瓶身里，幽蓝色的液体如同凝固的星河，冰冷而诡异。
她拧开了瓶盖。
没有犹豫。
没有停顿。
在沈宴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要刺穿她的冰冷目光注视下，在系统柒柒无声的、带着悲鸣的电流杂音中——
顾予黎仰起头，将那瓶冰冷的、象征着彻底遗忘和归途的幽蓝液体，一饮而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