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冰冷、窒息。
像沉入了冷却池最深处的淤泥，意识被冻结，只有无边的死寂和沉重的压力。偶尔有模糊的碎片闪过：焚化炉喷吐的黑烟、疤脸狰狞的脸、淬毒短刃的寒光、冷却池翻涌的黑水…还有，那道划破黑暗的、柔和的乳白色光芒…
光芒？
林墨的意识如同被强光刺激，猛地从深沉的泥沼中挣扎出来！他剧烈地呛咳起来，喉咙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和浓重的血腥味。冰冷刺骨的感觉包裹着全身，尤其是紧贴着某种坚硬、冰凉物体的半边身体，冻得他牙齿咯咯作响。
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像蒙着一层血色的雾。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看清。
依旧是冰冷的地下空间。火堆己经熄灭，只剩下一小堆暗红色的余烬，散发着微弱的热量和呛人的烟味。但空间并非完全黑暗。一道恒定、柔和、如同月光般的皎洁白光，正笼罩着他蜷缩的区域。光源来自他怀中——那个被血污和黑水浸透的破布包裹着的六边形金属盒子。
扳手…还亮着。
林墨的意识瞬间清醒了大半。他立刻感觉到身体的状况：左腿依旧沉重麻木，但伤口被密封胶强行粘合的地方传来一阵阵闷痛，似乎没有继续大量出血。失血带来的眩晕感稍有缓解，但喉咙干渴得如同被砂纸打磨，每一次吞咽都像咽下玻璃渣。全身的肌肉酸痛僵硬，尤其是紧贴冰冷金属外壳的那半边身体，几乎冻得失去了知觉。
他挣扎着动了一下，试图离开那冰冷的金属表面。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袭来，震得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眼前金星乱冒。他弓着身体，咳得撕心裂肺，吐出的只有带着血腥味的酸水。
警告：操作者林墨，呼吸道粘膜受损加剧。核心体温过低（35.1摄氏度）。脱水症状严重。建议：立即补充水分，恢复核心体温。 扳手冰冷平稳的信息流如同精确的诊断报告，及时在脑海中响起。
水…林墨猛地想起了昏迷前的疯狂计划！冷凝水！
他用尽力气，抬起头，看向自己紧贴的那片冰冷金属外壳——机器残骸北侧被他清理过的那块区域。
在扳手核心散发的、如同实质般的乳白色光芒照射下，那片冰冷的金属表面，清晰地覆盖着一层细密、冰冷的…水珠！
不是大片的水迹，而是无数颗极其微小的水珠，密密麻麻地凝结在金属粗糙的锈蚀纹理和冰冷的平面上，像撒了一层冰冷的银屑！在光芒下反射着细碎的、钻石般的光点！
成功了！真的凝结出来了！
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击穿了虚弱！林墨甚至忘记了寒冷和剧痛，伸出颤抖的、被冻得发紫的右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去触碰那些冰冷的水珠。
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是真的水！
他如同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看到绿洲，贪婪地将沾着水珠的指尖凑到干裂出血的唇边。舌尖触碰到那冰冷、带着淡淡铁锈和尘埃味道的液体。味道糟糕透顶，但对此刻的他来说，无异于琼浆玉液！
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一点点地刮取着金属表面的水珠，然后送到嘴里。动作笨拙而缓慢，如同一个初生的婴儿在笨拙地吮吸。每一滴冰冷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都带来一阵短暂的、救赎般的清凉。虽然每次收集到的只有几滴，但积少成多！
冰冷的冷凝水下肚，反而刺激得他胃部一阵痉挛，带来更强烈的恶心感。但他强忍着，继续一点点地刮取，吞咽。身体的核心温度似乎因为这冰冷的刺激而进一步下降，但他知道，这是补充水分的代价。
刮了大约十几分钟，金属表面的水珠几乎被他刮取干净。他估算了一下，喝下去的液体顶多只有一小口，大概十几毫升。杯水车薪，但足以暂时缓解喉咙的灼烧感，让干涸的思维恢复一丝清明。
水分摄入量：约15毫升。对缓解脱水效果有限。核心体温：34.9摄氏度（持续下降）。风险：失温症。扳手的信息流依旧精准而冷酷。
“闭嘴…知道…” 林墨在脑海中虚弱地回应，声音嘶哑。他挣扎着挪动身体，远离那片冰冷的金属外壳，向那堆暗红的余烬爬去。身体冻得僵硬，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肌肉的哀鸣和骨骼的摩擦。
他抓起几块还没完全燃尽的木炭碎片，小心地堆在余烬上，又添了一些细小的木屑和塑料碎片。然后，他用颤抖的手，拿起一小块之前收集的、凝固的密封胶蜡块，凑到余烬上小心烘烤。蜡块软化后，他将其滴在木炭碎片上。
“噗…” 微弱的火苗再次窜起，贪婪地舔舐着燃料。一股带着化学气味的黑烟升腾起来。林墨不顾呛人的烟雾，将双手和冻僵的身体尽可能靠近那微弱的火苗。暖意如同细小的溪流，缓慢地渗入冰冷的西肢百骸，带来一阵阵酥麻的刺痛感。他剧烈地颤抖着，牙齿咯咯作响，但眼神却比之前亮了许多。
身体稍微暖和了一点，林墨的目光再次投向怀中的核心盒子。扳手的光芒稳定地亮着，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
“扳手…” 他在脑海中呼唤，“现在…脑子好使了…能…说点别的吗？比如…你到底…是个啥玩意儿？除了…当个会报数的…大夫？”
核心晶体的光芒似乎微微闪烁了一下。那股冰冷的信息流再次涌入，但这一次，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情绪”波动？像是某种被压抑了太久的功能模块被强行激活。
基础信息检索…
L-7型通用工程维护平台。编号：WR-NCH-047。
制造商：新纪元联合重工（NEU-H）…档案：己注销。
出厂日期：大崩塌前…[数据模糊]…
核心功能模块：物质结构扫描与分析（精密级）、基础制造与维修（纳米级精度）、环境监测与适应性改造、逻辑决策支持…
损毁状态：主体结构…78.4%…运动模块…完全损毁…能量核心…离线…外部感知阵列…离线…通讯模块…离线…数据库完整性…41.3%（高度碎片化）…
当前可用功能：核心逻辑运算（受限）、内部诊断（受限）、基于接触的有限物质分析、生物体征监测（基于接触）、低功耗环境扫描（依赖操作者感官共享）…
附加信息：根据底层协议及操作者授权等级…可提供…非必要信息交互…如：环境评估、技术建议、以及…基于逻辑推演的…非核心功能言论。
信息流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然后以一种更加“清晰”的、带着旧时代AI特有刻板韵律感，却又隐隐透着一丝“个性”的方式继续：
逻辑推演结论：操作者林墨当前行为模式…高度非理性…生存策略…依赖极端风险承受与低效资源利用…逻辑矛盾：修复本机核心的行为…具备高效技术特征…与后续行为模式不符…疑问：操作者逻辑单元是否…存在损伤？
林墨听着脑中这串冰冷中带着点“毒舌”的分析，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差点被自己呛到，牵扯得伤口一阵剧痛。他咳了几声，沾满血污的脸上却扯出一个极其古怪的笑容。
“哈…咳咳…操…” 他嘶哑地笑骂，“你他妈…刚活过来…就嫌老子…蠢？” 他拍了拍冰冷的盒子外壳，“非理性？高效？老子要是不…非理性…你他妈…还在那堆废铁里…当个死疙瘩呢！低效？老子要有…你的‘纳米级精度’…还用得着…拿命去…刮那点银渣？”
核心晶体的光芒稳定地亮着，蜂鸣声的频率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但林墨敏锐地感觉到，涌入脑海的信息流似乎…顿了一下？像是在处理他这充满情绪化的反驳。
逻辑单元重新评估…
操作者林墨的行为模式…在资源绝对匮乏、工具极端简陋、且存在致命外部威胁环境下…体现出…高度适应性及…非常有创造性。
“高效”定义…需结合环境约束条件…修正。
结论：操作者林墨逻辑单元…运行…符合当前环境最优解。
附加：对操作者逻辑单元的质疑…撤回。
这冰冷、刻板、却又带着一丝“认错”意味的回应，让林墨在虚弱和剧痛中，第一次对这个旧时代的铁疙瘩，产生了一种极其怪异的…“亲切感”？就像面对一个刚学会说话、一本正经讲道理却又有点轴的孩子。
“这还…差不多…” 林墨哼了一声，感觉精神似乎都好了点。他舔了舔依旧干裂的嘴唇，目光扫过这片冰冷的地下空间，最后落在那巨大的机器残骸上。
“扳手…现在…咱们算…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他喘息着，在脑海中说道，“你缺能量…缺零件…老子缺命…缺吃的…缺喝的…这破地方…除了你这堆…废铁…还有啥…能用的？你…好好扫扫…你自个儿的…‘身体’…看看…哪个犄角旮旯…还能…榨出点油水来？”
他沾满血污的右手，再次紧紧按在了冰冷的核心盒子上。这一次，不仅仅是物理接触，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契约缔结。
指令确认：启动内部深层扫描（低功耗模式）…
扫描目标：本机主体结构残余单元…
扫描启动…
嗡…
核心晶体的光芒陡然变得凝实，蜂鸣声的频率瞬间提升了一个档次！一股更加庞大、清晰、如同精密仪器自检般的信息洪流，顺着林墨的右手，汹涌地冲入他的脑海！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轮廓和闪烁的故障点！而是一幅更加详尽、更加破碎、却也更加触目惊心的“全息解剖图”！巨大的机器残骸在林墨的意识中被层层分解，暴露出内部千疮百孔的结构！
主能量核心舱…完全损毁…能量导管…熔断…
备用微型聚变单元（紧急维生）…状态：离线…物理位置：底盘第三隔舱…外部装甲…严重变形…需…物理开启…
纳米制造单元…核心阵列…离线…原料仓…空置…喷射口…堵塞…
物质扫描阵列…核心传感器…离线…残余聚焦透镜…位置：头部残骸内部…完整性：63%…需…校准…
内部存储隔间（防护等级III）…位置：胸腔主框架内侧…状态：密封锁死…外部扫描受阻…需…密码或物理破解…
警告：底盘备用单元隔舱…检测到…未知高能量反应…微弱…但…稳定…辐射特征…无法识别…与操作者携带的蓝色薄片…存在…低关联性…建议：谨慎接近…
信息流如同瀑布般冲刷着林墨的意识。疲惫、伤痛、干渴…在这庞大而精密的信息冲击下似乎都被短暂地压制。他如同一个闯入巨人墓穴的盗墓贼，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这座沉寂废墟内部隐藏的…宝藏与危险！
尤其是最后那条警告——“底盘备用单元隔舱…检测到…未知高能量反应…微弱…但…稳定…”
林墨的心脏猛地一跳！蓝色的薄片…未知能量…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个小布包。
“底盘…第三隔舱…” 林墨舔着干裂的嘴唇，眼中那狼性的绿光再次炽烈起来，混合着对未知的警惕和一丝贪婪，“走…去…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