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深入骨髓的寒冷。像无数根冰针扎进每一寸皮肤,钻进骨髓深处。与之对抗的,是左大腿外侧那团持续燃烧的、带着麻木感的剧痛。两种极致的痛苦在身体里拉锯,撕扯着林墨残存的意识。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最先恢复的是听觉。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缓慢、沉重、如同破鼓般搏动的声音,还有血液流过太阳穴时细微的嗡鸣。鼻腔里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冰冷的铁锈味、还有冷却池黑水残留的酸腥和化学品的刺鼻气息。
然后是触觉。冰冷坚硬的地面紧贴着半边身体,硌得生疼。左腿像一块浸泡在冰水里的、正在腐烂的木头,沉重、麻木,但深处又传来一阵阵钻心的抽痛。右腿和双臂的肌肉因为过度使用和寒冷而剧烈痉挛,每一次抽动都带来撕裂般的酸痛。双手掌心火辣辣的疼,那是攀爬锈蚀管道时留下的深刻擦伤,皮肉翻开,沾满了铁锈和污垢。
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像隔着一层浑浊的毛玻璃。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看清眼前的景象。
熟悉的巨大机器残骸,在昏暗中投下狰狞的剪影。火把早己熄灭,只有排水渠裂缝方向透进来极其微弱的天光,勉强勾勒出空间的轮廓。空气冰冷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气。
他回来了。回到了这个冰冷的地下空间,回到了扳手的身边。
扳手…
这个名字像一道微弱但坚韧的电流,刺穿了麻木和痛苦。林墨挣扎着,用淌血的双手和唯一还能发力的右臂,支撑着身体,一寸一寸地挪动,蹭到那个冰冷的水泥墩子旁。每一次移动,左腿的伤口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鲜血又涌了出来,浸透了破烂的裤腿,在冰冷的地面上拖出一道暗红的痕迹。
他靠在冰冷的墩子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啸音。他颤抖着,用沾满血污和锈迹的右手,探入怀中,摸索着。指尖传来冰冷坚硬的触感。他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团被破布包裹着的小包。
破布早己被血水、黑水和汗水浸透,变得冰冷而沉重。他哆嗦着,一层层揭开湿漉漉的破布。
五颗灰白色的、米粒大小的金属“泪滴”,静静地躺在布片中心。在微弱的光线下,它们黯淡无光,毫不起眼,像几粒普通的沙砾。旁边,是那块奇异的、深沉的墨蓝色薄片,边缘圆润,表面光滑,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废土的奇异质感。
银渣…还在!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混合着微弱的希望,猛地冲上林墨的鼻腔。这点微末的希望,是他用命换来的!
他小心翼翼地将银渣和蓝片重新包裹好,放在身边。然后,他撕下身上相对干燥一点的内衬布条,摸索着,用牙齿配合相对完好的右手,艰难地在大腿伤口上方死死勒紧!试图减缓失血。布条陷入皮肉,带来一阵窒息般的剧痛,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暂时的止血是活下去的第一步。
寒冷像无形的巨手,不断攫取着他的体温。失血和毒素带来的虚弱感如同附骨之蛆。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又开始模糊,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
不能睡…睡了…就醒不来了…扳手…还在等着…
他猛地甩了甩头,试图驱散昏沉。目光落在那个沉寂的六边形核心盒子上。冰冷的金属外壳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幽光。那块乳白色的晶体,黯淡无光。
能量…扳手需要能量…他自己也需要热量…
林墨的目光在昏暗的空间里艰难地搜寻。倒塌的货架废墟…散落的工具碎片…冰冷的金属残骸…没有食物,没有水,更没有能量块。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角落里,那个被他修复好的矮凳上。矮凳的腿是用金属管和轮胎边角料做的…轮胎…橡胶…
一个极其冒险、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磷火,在他脑海中闪现。
他挣扎着爬过去,抓住那个矮凳。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抓起地上那把十字/一字螺丝刀。他用螺丝刀锋利的尖端,对准矮凳一条支撑腿——那截相对完好的旧卡车轮胎边角料——用力地切割、撬挖!
橡胶老化变硬,极其坚韧。螺丝刀并不锋利,切割起来异常费力。汗水(或者说冰水)再次从额头渗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灰烬,流进眼睛里,带来刺痛。他不管不顾,只是用尽全身力气,一下、又一下地切割着!
终于,“嗤啦”一声,一小块巴掌大小、厚约半厘米的黑色橡胶块被他硬生生挖了下来!边缘参差不齐,带着浓烈的橡胶焦糊味。
他如获至宝,将橡胶块抓在手里。然后,他拖着伤腿,爬回水泥墩子旁,在散落的零件堆里翻找。很快,他找到了一小截断裂的、只有手指粗细的铜线,和一个锈迹斑斑但还算完整的金属小盒子(可能是旧开关的外壳)。
他脱下身上那件早己湿透、冰冷刺骨的外套,用力拧干(虽然依旧潮湿),然后撕下一条相对干燥些的布条。他用布条将那块橡胶块紧紧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小部分。
接着,他拿起那截铜线,用螺丝刀费力地刮掉两端的绝缘层,露出里面的铜芯。他将铜线的一端,用力插进橡胶块露出的部分。另一端,则小心地搭在金属小盒子的边缘。
准备工作完成。这是最简陋、最原始的生火方式——短路引燃绝缘材料(橡胶)!
林墨深吸一口气,右手捏住铜线搭在金属盒子边缘的那一端,左手拿起那块充当锤子的水泥块。成败在此一举!
他用水泥块,对着铜线搭在金属盒子边缘的连接处,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了下去!
“啪嚓——!”
刺眼的电火花瞬间爆开!在昏暗的地下空间里亮得如同闪电!一股焦糊的橡胶味伴随着青烟猛地腾起!
林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盯着那被布条包裹的橡胶块!
一秒…两秒…
布条包裹的缝隙里,猛地窜起一小簇微弱的、橙黄色的火苗!火苗贪婪地舔舐着包裹的布条,迅速蔓延开来!
成了!
林墨强忍着狂喜和虚脱感,小心翼翼地将这团宝贵的火种移到水泥墩子旁边一块相对平整、没有可燃物的地面。他颤抖着双手,从倒塌的货架废墟里,扒拉出一些干燥的、碎裂的木屑(可能是旧工具箱的残骸)和细小的塑料碎片,小心地添加到那簇小小的火焰上。
火焰得到了燃料,迅速壮大起来,发出“噼啪”的轻响。橙黄色的光芒跳跃着,驱散了冰冷的黑暗,将林墨沾满血污和灰烬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一股久违的、带着焦糊味的暖意,开始包裹他冰冷僵硬的身体。
他贪婪地将双手靠近火焰,感受着那微弱但真实的热量渗入皮肤,驱散骨髓里的寒意。被冻得麻木的伤口似乎也恢复了一些知觉,剧痛更加清晰地传来,但他毫不在意。活着,还能感受到痛,就是好的。
他小心地添着燃料,控制着火势。然后,他再次拿起那个六边形的扳手核心盒子,凑到了火焰旁边。不是为了烤它,而是利用火焰的热量,驱散它表面的冰冷和湿气。
“扳手…” 林墨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对着冰冷的金属盒子低语,“吃的…有了…修你‘脑子’的‘药’…也弄到了…” 他拍了拍怀里那个装着银渣的小包,动作牵扯到伤口,疼得他一阵龇牙咧嘴。
他低头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双手,看着左腿被血浸透的布条,感受着身体里肆虐的毒素和寒冷。
“不过…得等会儿…” 他靠在冰冷的水泥墩子上,疲惫地闭上眼睛,嘴角却扯出一个极其难看、却带着一丝狠劲的弧度,“老子…得先把自己…拾掇拾掇…别…别他妈先散架了…”
火焰在他面前跳跃着,橙黄的光芒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巨大的机器残骸上,扭曲、摇晃,却无比顽强。地下空间里,只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他沉重而艰难的呼吸声。
那点微光,终究是从死亡的冷却池下,挣扎着回到了这个冰冷的巢穴。虽然微弱,却固执地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