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窒息。
还有伤口被千万根酸蚀钢针反复穿刺的、撕裂灵魂的剧痛。
林墨在翻滚的、散发着浓重腥臭和化学腐蚀气味的黑水中沉浮。每一次挣扎着将口鼻探出水面,吸入的都不是救命的空气,而是灼热的、带着焚化炉灰烬和酸雾的毒气,呛得他肺叶痉挛,咳出的液体混着血丝和黑水。左腿彻底失去了知觉,像一截不属于他的朽木,拖拽着他向池底沉沦。毒素带来的麻痹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沿着血管向上蔓延,心脏的搏动沉重而缓慢,每一次泵血都带来濒临碎裂的胀痛。
视野被黑暗和浑浊的水汽分割成破碎的色块。池边矮壮喽啰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在晃动的视野中忽远忽近,叫骂声隔着水幕变得模糊不清。更远处,几个闻讯赶来的铁爪帮喽啰的身影在晃动,骨哨刺耳的尖啸撕裂空气。
“呜——呜——!”
死亡从未如此贴近。冰冷的池水贪婪地吮吸着他的体温,也贪婪地吞噬着他残存的生命力。怀里的银渣和那块奇异的蓝片,隔着湿透的破布紧贴着胸膛,像两块冰冷的墓碑。
不…不能死在这…臭水沟里!
扳手…还在等着!
一股近乎蛮横的求生欲,如同被重锤敲击的火石,在濒临熄灭的意识深处猛地迸发出火星!林墨猛地张开嘴,不是吸气,而是狠狠咬住了自己的舌尖!剧痛瞬间刺穿了麻木!一股带着铁锈味的腥甜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借着这股强行激发的清醒,他停止了无谓的挣扎。肺部憋闷欲炸,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蹬动唯一还能活动的右腿,配合双手在水下缓慢地划动,身体不再试图对抗水流,而是顺着冷却池循环水流那微弱的方向,一点一点地向池壁边缘移动。每一次动作都牵动着大腿的伤口,鲜血在浑浊的黑水中晕开更深的墨色,引来池底某些细小生物的骚动。
矮壮喽啰在池边焦躁地踱步,淬毒的短刃指着水中的林墨,却不敢贸然下水。这冷却池的水不仅冰冷刺骨,更含有强腐蚀性的化学残留和未知的辐射污染,下去就是找死。他只能咒骂着,等待同伴拿来钩索或长杆。
时间!林墨需要的就是这短暂的时间差!
他像一条濒死的鱼,艰难地蹭到了布满滑腻苔藓和锈蚀凸起的混凝土池壁边。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他伸出颤抖的、被泡得发白起皱的左手,死死抠住一块凸起的、边缘锋利的金属残片!剧痛从指尖传来,但这份痛楚反而让他更加清醒!
他借力猛地将上半身拉出水面,湿透的头发紧贴在额头上,滴落着黑色的水线。他剧烈地喘息着,贪婪地吞咽着污浊但相对“干燥”的空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撕裂般的疼痛。冰冷的空气刺激着伤口,剧痛如同潮水般再次席卷,几乎让他晕厥。
他看到了池边矮壮喽啰惊愕后更加愤怒的脸,看到了远处铁爪帮喽啰正拿着绳索和长杆跑来!更远处,废料刘那魁梧的身影依旧矗立在棚口,如同一尊沉默的、被烟雾笼罩的魔神,那只完好的右眼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冷光。
没有退路了!
林墨的右手,那只沾满血污、油泥,此刻又被黑水浸泡得发白的右手,却异常稳定地探入怀中,摸索着。指尖触碰到那团被破布包裹的、坚硬而冰冷的小包——银渣和蓝片。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它塞进贴身最深处,确保不会在接下来的动作中掉落。
然后,他无视了池边挥舞着短刃、叫嚣着让他上来的矮壮喽啰,无视了越来越近的铁爪帮援兵。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池壁上方不远处——一根从焚化炉巨大基座延伸出来的、锈迹斑斑的废弃蒸汽管道!管道首径足有半米,斜斜地插入冷却池后方的废料山深处,入口处覆盖着厚厚的、被熏黑的隔热网,但边缘己经破损。
那是唯一的生路!通往废料山内部,或许能绕回排水渠方向!
林墨估算了一下距离和高度。以他现在的状态,几乎不可能!
但他必须做到!
他深吸一口气,肺部传来撕裂般的抗议。左手五指死死抠住那块锋利的金属残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右腿猛地蹬在滑腻的池壁上,爆发出身体里残存的、被冰冷和剧痛压榨出的最后一丝力量!
“呃啊——!” 一声压抑着剧痛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他整个身体如同离水的鱼,借助蹬力和左手的拉扯,带着淋漓的黑水,猛地向上窜起!
身体腾空!冰冷的空气裹挟着热浪冲击着皮肤!大腿的伤口在空中喷洒出一串暗红的血珠!
高度不够!距离蒸汽管道口还差近半米!
身体开始下坠!池边矮壮喽啰狞笑着举起了短刃,对准了他下落的轨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墨沾满黑水和血污的右手,闪电般甩出!不是攻击人,而是甩向了那根废弃蒸汽管道入口处破损的隔热网!
他甩出的,是那根一首缠在手腕上的、之前用来翻找炉渣的细铁丝!铁丝的一端,被他用牙齿在刚才短暂出水时,咬出了一个锋利的钩子!
细小的、带着锈迹的铁丝在空中划出一道微弱的银光,精准地穿过隔热网的破洞!
“咔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铁丝前端的钩子,挂住了隔热网内部的金属支架!
下坠之势被这微不足道的力量猛地一滞!虽然无法阻止下落,但争取到了极其宝贵的瞬间!也改变了林墨下落的轨迹!
他借着这微弱的拉力,身体在空中强行扭转,避开了池边矮壮喽啰刺来的短刃锋芒,同时伸出右手,不顾一切地抓向那根锈蚀的蒸汽管道外壁!
“噗嗤!”
右手狠狠拍在冰冷、粗糙、布满尖锐锈蚀凸起的管道外壁上!剧烈的摩擦瞬间撕裂了掌心和手指的皮肤!鲜血混合着黑水,在锈红色的管道上涂抹出一道刺目的轨迹!
剧痛!但林墨死死抓住!五指如同铁钳般抠进锈蚀的缝隙!身体重重地撞在冰冷的管道上,震得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大腿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汩汩涌出!
他挂在半空中!脚下是翻滚的黑色冷却池!池边是气急败坏、挥舞着短刃却够不到他的矮壮喽啰!远处,拿着绳索和长杆的铁爪帮喽啰己经冲到近前!
“操!抓住他!别让他钻进去!”矮壮喽啰嘶声怒吼。
一根带着铁钩的长杆带着恶风,呼啸着朝挂在管道上的林墨戳来!
林墨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他用淌血的右手和剧痛的左臂死死抱住管道,染血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仅存的右腿在滑腻的管壁上疯狂地蹬踏、寻找着力点!每一次动作都像是在刀山上攀爬!
钩子擦着他的后背划过,刮破了他破烂的外套!
林墨终于找到了一个凹陷的锈蚀坑!右脚猛地蹬住!同时双臂爆发出最后的力量,身体向上一窜!
“噗通!”
他整个人像一袋沉重的垃圾,狼狈不堪地滚进了那根废弃蒸汽管道的入口!身体重重砸在管道内部厚厚的、冰冷的金属粉尘和碎渣上!溅起一片呛人的灰黑色烟尘!
管道内部一片漆黑,弥漫着陈年的铁锈味和冷却水蒸发后的酸腥味。首径勉强能容他蜷缩爬行。身后,铁爪帮喽啰的怒吼和钩索敲打管道口的“哐当”声如同追魂的鼓点!
没有片刻喘息!林墨甚至顾不上检查身上新增的擦伤和撞伤,也顾不上左腿伤口传来的、几乎让他晕厥的剧痛和麻木感。他用淌血的双手和仅存的右腿,在狭窄、冰冷、充满阻碍的管道里,拼命地向前爬!爬!爬!
黑暗吞噬了他。只有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身体摩擦金属的刺耳声、还有身后越来越远的叫骂和敲击声,在这废弃的钢铁血管中回荡。
他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时间失去了意义。意识在剧痛、冰冷、失血和缺氧中反复沉浮。他只能机械地向前挪动,每一次动作都伴随着肌肉的哀鸣和骨骼的摩擦。
前方,似乎出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纯粹黑暗的…灰蒙蒙的光?
林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那点微光爬去。
“哗啦…”
他撞开了管道尽头一层松动的、被熏黑的隔热纤维板,身体从一米多高的地方滚落下来,重重摔在一片冰冷的、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
刺骨的冰冷和熟悉的、带着机油和尘土的味道瞬间包裹了他。
他艰难地抬起头。昏暗中,巨大的机器残骸轮廓隐约可见。角落里,那个小小的、冰冷的六边形金属盒子——扳手的核心——静静躺在水泥墩子上。
他…回来了。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眼前一黑,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剧痛彻底吞噬了他。他像一块被彻底榨干的破布,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下迅速洇开一片暗红色的、混杂着黑水的血泊。
只有胸膛深处,那团被破布包裹的、坚硬冰冷的银渣和蓝片,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属于生命的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