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的风,是腥的。
其中混杂着十万大山深处腐朽千年的瘴气,无数毒虫异草蒸腾出的诡异芬芳,以及……隐约的血腥味。
这股风正盘旋于南疆的权力之心——万蛊祭坛。
祭坛以整块的黑曜岩雕琢而成,广阔如平原,其上铭刻着自远古传承而下的繁复图腾。图腾的沟壑间,凝固着暗红色的血渍,不知是祭品的,还是历代败者的。而在祭坛的最顶端,那张令所有南疆子民望而生畏的王座,并非由金玉或神木铸就,而是以无数巨兽与强者的头骨堆砌而成。
森然,冷酷,充满了最原始的、属于胜利者的宣言。
此刻,王座之上,正斜倚着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女人。一袭织金绣银的玄色长袍,繁复的南疆图样在其上如暗夜藤蔓般攀爬,却丝毫压不住她自身的存在感。她身形纤细,姿态却极致慵懒,仿佛这尊象征着血与火的白骨王座,不过是她午后小憩时随意寻来的一张躺椅。
她便是莫罂,如今南疆名义上的共主。
她的脸笼罩在王座投下的阴影里,让人看不真切。唯有当她微微抬手时,才能瞥见一截皓腕,肤色在玄色袖口的映衬下,白得近乎透明。
她的手中,正把玩着一枚不过拇指大小的镜片。那镜片不知是何种材质,似水晶而非水晶,在南疆阴沉的天光下,折射出冰冷而理性的微光。她正用一块丝绒,以一种近乎苛刻的耐心,一遍又一遍地,缓缓擦拭着镜面。
仿佛整个万蛊祭坛上剑拔弩张的气氛,数万道汇集于她身上的、混杂着敬畏、质疑与杀意的目光,都与她无关。
这是一种极致的傲慢,也是一种极致的威慑。
终于,沉默被一道苍老而洪亮的声音撕裂。
“莫罂!”
发声者是站在祭坛之下,离王座最近的一位老者。他身着南疆最传统的大祭司服饰,满头银发以细小的兽骨束起,脸上布满刀刻斧凿般的皱纹。他手中紧握着一根图腾权杖,权杖顶端镶嵌着一颗狰狞的虫首,彰显着他尊贵的身份——南疆三峒之首,大长老,古罗。
“以南疆先祖之名,我,古罗,今日于万蛊祭坛之上,列你三宗罪!”
他的声音灌注了雄浑的灵力,如洪钟大吕,在祭坛上空滚滚回荡,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其一,你血脉不纯,来历不明,窃据圣女之位,又以卑劣手段坐上蛊皇宝座,名不正,言不顺!”
“其二,你所修蛊术,并非我南疆正统!你废弃圣坛传承,豢养闻所未闻之邪物,是为离经叛道,玷污我族圣法!”
“其三,你登位以来,手段酷烈,废长立幼,破坏我南疆千年部族之序,倒行逆施,致使人心惶惶!”
古罗每说一条,便用权杖重重敲击地面,黑曜岩的地板发出沉闷的巨响,仿佛在为他的指控作证。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地盯着王座上那道慵懒的身影,试图从中捕捉到一丝一毫的惊慌或愤怒。
祭坛之下的气氛,瞬间凝固到了冰点。
数万南疆各部族的族人屏住了呼吸。那些被莫罂提拔起来的新贵面露愤懑,拳头紧握;而那些被削弱了权力的旧部族首领们,则眼中闪烁着期待与快意的光芒,窃窃私语声如蚊蝇般嗡嗡作响。更多的人,则是摇摆不定,他们畏惧于古罗长老的传统威望,更恐惧于新任蛊皇那深不可测的手段。
这是新与旧的对决,是传统与变革的碰撞。今日,这万蛊祭坛,便是决定南疆未来走向的战场。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
面对这足以颠覆任何一位统治者的雷霆指控,王座上的莫罂,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她甚至没有抬眼去看古罗一眼,只是专注地、近乎痴迷地,继续擦拭着她手中那枚小小的镜片。
时间,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流淌。
一息,两息,十息……
压抑的沉默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令人心悸。古罗长老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己经涨成了猪肝色。他感觉自己用尽全力的一拳,却打在了一团虚无的云雾之上,无处着力,憋闷得几欲吐血。
王座的阴影下,莫罂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举起那枚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晶石镜片,对着虚空,像是在观察着什么肉眼不可见的东西。
她的视角里,世界并非如此。
那所谓的“灌注灵力的声音”,在她看来,不过是一种特定频率的声波振动,能量不大,但穿透性不错。古罗长老身上那股令人敬畏的“威压”,在她眼中,则是一片由无数细微蛊虫散发出的、呈现出土黄色的生物力场。
而在她的视野里,整个祭坛上空,漂浮着无数肉眼无法看见的微粒——那是各种蛊虫散发出的信息素、孢子、以及……致病的菌群。
“成本效益分析……”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自己的脑海中响起。
“煽动性演讲,利用传统权威制造舆论压力,核心诉求是逼我下台。投入成本:自身威望。预期收益:夺回南疆最高权力。风险:低估我的实力,导致计划失败,身死族灭。”
“评估:一次典型的、属于这个落后时代的、愚蠢的政治豪赌。”
莫罂的唇角,逸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弧度。
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曾是站在二十一世纪商业帝国顶端的铁血女总裁林飒,习惯了用最冷酷的理性和最精准的计算来衡量一切。男人,女人,亲情,爱情,在她眼中,皆可量化为“资产”或“负债”。
当她一睁眼,发现自己成了这本男频爽文里,那个被男主叶凌天骗走本命蛊、榨干所有价值后弃如敝履的恋爱脑圣女时,原主那份卑微的记忆带给她的,不是同情,而是生理性的恶心。
所以,她抛弃了原主那可笑的“七彩蝶蛊”,利用自己前世的生物学和化学知识,将这具天生的“万蛊之体”,改造成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能够培养和控制微观层面“生物兵器”的——神。
“莫罂!你不敢回应吗!”
古罗见她久久不语,以为她是心虚胆怯,声音愈发凌厉,“你若自认无罪,便敢不敢与老夫进行一场‘圣蛊对决’!以万蛊为证,败者,将堕入祭坛之下的万蛊坑,受万蛊噬身之罚!”
“圣蛊对决!”
这西个字一出,全场哗然。这是南疆最古老、最残酷的裁决方式,一旦开启,再无转圜余地。
古罗这是要将莫罂置于死地!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王座之上。这一次,他们等待着她的抉择。接受,是九死一生;拒绝,则威信扫地,同样是死路一条。
这是一个阳谋,一个绝杀之局。
就在这万众瞩目的时刻,一声极轻的、仿佛情人耳语般的笑声,忽然从王座上传来。
那笑声很低,却像一根无形的羽毛,精准地搔刮在每个人的心尖上,让那紧绷到极致的气氛,出现了一丝诡异的松动。
莫罂终于动了。
她缓缓地首起身,将那枚晶石镜片小心翼翼地收回袖中,然后,她抬起了头。
当她的脸完全脱离阴影,暴露在天光之下时,祭坛下响起了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那是一张美到极致,也冷到极致的脸。五官精致得如同神明最完美的造物,但那双漆黑的眼眸里,却没有任何人类应有的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俯瞰众生的漠然。
她的目光,甚至没有在叫嚣的古罗身上停留分毫,而是如神祇般,缓缓扫过祭坛之下的每一个人,每一个表情。
最后,她朱唇轻启,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清晰地响彻全场。
“圣蛊对决?”
她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居高临下的嘲弄。
“可以。”
“不过,你说错了。”
她站起身,高踞于白骨王座之巅,玄色的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宛如一面黑色的王旗。她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古罗的身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这不是对决。”
“这是——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