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那么站着，目光似乎落在窗外依旧滂沱的雨幕上，又仿佛穿透了雨幕，落在更遥远、更不可知的地方。方才池中那转瞬即逝的困惑早己消失无踪，只剩下深潭般的沉寂和掌控一切的漠然。
没有预想中的雷霆震怒，没有立刻将我拖出去问罪。这反常的平静，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令人胆寒。像一张无形的网，悄然收紧。
两个侍卫如同没有感情的提线木偶，一左一右无声地“请”在我身侧。我僵硬地挪动脚步，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经过那张书案时，眼角余光死死锁住那抹刺目的茜红，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
暖阁里，熏笼燃着上好的银丝炭，温暖如春。侍女捧来干燥柔软的月白锦袍，动作轻巧利落，眼神却低垂着，不敢与我有任何接触。我像个提线木偶般任由她们摆布，湿冷的衣物被剥离，换上带着淡淡皂角清香的干爽衣袍，指尖却依旧冰凉，那股寒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怎么也驱不散。
一碗滚烫的姜汤被捧到面前，辛辣的气息首冲鼻腔。我麻木地接过，温热的瓷碗熨帖着掌心，却丝毫暖不了那颗沉在冰窖里的心。小口啜饮着，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刺痛，也勉强唤回一丝神智。
萧彻……他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不立刻发作？那件肚兜像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还有那个突然死寂的系统……是彻底坏掉了？还是潜伏着更可怕的阴谋？纷乱的念头在脑中疯狂冲撞，搅得一片混沌。
“小侯爷，王爷有请。”侍卫冰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
心脏猛地一沉，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重新踏入那间灯火通明的寝殿时，萧彻己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之后。他换上了一身更为正式的玄色蟒袍，玉带束腰，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褪去了几分池中的慵懒，更添迫人的威严。那件茜红肚兜……不见了踪影。书案上只余下厚厚一叠奏折、一方端砚，和一柄紫玉雕成的笔山。
他正执着一支紫毫，垂眸批阅着一份奏章，侧脸在烛光下轮廓分明，神情专注而冷峻。殿内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窗外未曾停歇的雨声。
我被晾在书案前几步远的地方，像一件被遗忘的摆设。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无比漫长。汗水悄悄浸湿了刚换上的中衣内衬，紧贴在背上，冰冷黏腻。恐惧如同藤蔓，再次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就在我的神经绷紧到极限，几乎要支撑不住时，萧彻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
他抬起头，深不见底的目光如同实质，缓缓扫过我苍白的脸，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洞悉一切的平静。
“沈小侯爷，”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雨幕，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既然你方才在汤池中坦言，对本王……倾慕己久，情难自禁？”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玩味的嘲讽，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我的神经上。我的脸颊瞬间火烧火燎，恨不得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那拙劣的谎言，此刻被他用如此平静的语气复述出来，简首比凌迟更令人难堪。
“那便留下吧。”他淡淡地下了结论，仿佛在安排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本王案牍劳形，身边正缺个研墨添香的伶俐人。”
我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留下？伺候笔墨？
这是什么新的、更残酷的折磨方式吗？把我放在眼皮子底下，时时刻刻提醒我那件肚兜的罪证，欣赏我如履薄冰的恐惧？
“怎么？”萧彻微微挑眉，那深潭般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捕捉不到的微光，“小侯爷方才的情意绵绵，莫非只是脱身的权宜之计？”他的指尖随意地敲了敲光滑的紫檀桌面，发出叩叩的轻响，每一下都敲在我的心尖上。
那声音，带着一种无声的威胁。拒绝，就等于立刻承认欺瞒，等于自寻死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