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睁开眼，眼中还带着未干的泪光，脸上却己绽放出一个巨大的、带着劫后余生狂喜和无比感激的笑容，甚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扭曲：“好！好！多谢顾兄！多谢顾兄！”
顾砚之被我如此剧烈的反应弄得微微一怔，随即眼中掠过一丝更深的不忍和怜悯。他大概将这理解成了极度孤独恐惧后的巨大慰藉。他微微颔首，在一旁奶娘搬来的绣墩上坐了下来，姿态从容而端方。
“小侯爷伤势沉重，不宜多言。不如……顾某为小侯爷读几页闲书解闷？”他温声提议，目光扫过暖阁角落那个小小的书架。
“好！有劳顾兄！”我忙不迭地点头，只要能让他留下，读什么都行！
顾砚之起身，走到书架前。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文人特有的优雅韵律。暖阁里一时只剩下他翻阅书页的细微沙沙声。
奶娘悄然退了出去，轻轻掩上了房门，将空间留给了我们。
顾砚之选了一本前朝游记，重新在绣墩上坐定。他清了清嗓子，温润平和的声音在安静的暖阁里缓缓流淌开来：
“《南溟游记》有载：‘南海之外，有鲛人居焉。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他的声音清朗悦耳，如同山涧清泉，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力量。那些关于海外仙山、奇珍异兽的文字，从他口中念出，仿佛带着魔力，暂时驱散了暖阁内无形的紧张和压力。
我靠在床头，身体依旧虚弱疼痛，精神却前所未有地高度集中。目光看似落在顾砚之专注念书的侧脸上，实则全部心神都死死钉在脑中那个冰冷的倒计时上！
【00:58:21……】
【00:57:43……】
【00:56:59……】
每一秒的流逝都牵动着我的神经！身体因为巨大的紧张而微微僵硬，那只没受伤的右手，无意识地紧紧攥着身下的锦褥，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
顾砚之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紧绷。他念完一段，微微停顿，抬眸看向我，温声问：“小侯爷可是觉得乏了？或是这书不合心意？”
“不！不！”我几乎是立刻摇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顾兄读得极好！沈昭……听着甚好！请顾兄继续！”【不能停！时间！时间！】
顾砚之眼中掠过一丝了然，大概以为我是重伤后精神不济却又强撑。他微微颔首，继续念了下去，声音更加和缓了几分。
时间在温润的读书声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暖阁里光线柔和，药香氤氲。顾砚之清朗的声音如同最上等的安神香，连窗外偶尔的鸟鸣都显得格外宁静。若非脑中那疯狂跳动的倒计时和手腕处持续的剧痛，这几乎算得上是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
【00:30:15……】
【00:29:48……】
时间过半！
巨大的压力让我的呼吸都不自觉地急促起来！额角再次渗出细密的冷汗。
顾砚之再次停了下来。他放下书卷，目光带着真切的担忧落在我脸上：“小侯爷脸色不佳，额上见汗，可是伤口疼痛？不若稍歇片刻？”
“我……我没事！”我强撑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就是……就是躺久了有些闷……顾兄不必管我，继续……继续便好……”【不能停！绝对不能停！】
顾砚之沉默地看着我，那双温润的眼眸里，清晰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缓缓浮现。他似乎终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我的紧张和急切，似乎并非仅仅源于伤势的痛苦或对陪伴的渴望。
就在这时——
暖阁的门，被一股毫不掩饰的力量，猛地推开了！
不是奶娘那种小心翼翼的推开，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威势！
门板撞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瞬间打破了暖阁内勉强维持的宁静！
一道高大挺拔、如同山岳般的身影，裹挟着殿外冰冷的空气和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庞大威压，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门口！
玄色蟒袍，玉带束腰，墨发一丝不苟地束起。深刻而冷硬的五官在门口逆光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森然，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万年寒潭，精准无比地扫过暖阁内的一切——扫过靠在床头、脸色瞬间煞白如纸、眼中布满惊恐的我，最终，牢牢地定格在坐在绣墩上、手中还拿着书卷、此刻正愕然抬头的顾砚之身上！
萧彻！
他怎么来了？！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侯府？！出现在我的暖阁门口？！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扼住了我的喉咙！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脑中那冰冷的倒计时仿佛都停滞了一瞬！
【00:15:27……】
完了！
功亏一篑！
顾砚之显然也完全没料到摄政王会突然驾临！他脸上的愕然瞬间化为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他立刻放下书卷，起身，对着门口那如同煞神般的身影躬身行礼，姿态恭谨却不卑不亢：“下官顾砚之，参见摄政王殿下。”
萧彻没有回应。
他甚至没有看顾砚之一眼。
他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冰冷寒流的黑眸，如同最锋利的锁链，从进门起就牢牢地、一瞬不瞬地锁在我的身上！
那目光穿透我单薄的衣衫，穿透我强装的镇定，首接钉在了我那只藏在锦被下、因为极度恐惧而无法抑制颤抖的右手上！也钉在了我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只剩下无边无际惊骇的绝望上！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迈开脚步。
沉重的蟒纹靴踏在暖阁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冰冷的叩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尖上！
那股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随着他的逼近层层叠叠地碾压过来！
他走到床边，距离近到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那股独属于他的、冷冽如同霜雪的气息。
他微微俯身。
那张俊美如同神祇、此刻却森冷如阎罗的脸，在我因极度惊恐而放大的瞳孔中逼近。
低沉冰冷的声音，裹挟着绝对的威压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洞悉一切的玩味，清晰地、一字一句地砸在死寂的暖阁里：
“沈小侯爷……”
“本王听闻你伤势‘大好’，特意……”
“前来探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