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在粘稠的墨海里,沉沉浮浮。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片混沌的、沉重的虚无。身体的剧痛似乎被隔绝在很远的地方,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空荡”感,仿佛灵魂被彻底洗涤,卸下了某种沉重到无法呼吸的枷锁。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黑暗。
紧接着,是声音。
“……脉象……虽微弱,但己趋于平稳……气血虽亏,却不再逆乱……”
“……外伤……左手腕……二次碎裂……棘手……但命……保住了……”
“……王爷……小侯爷……求生意志……极强……天佑……”
断断续续的话语,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极度的疲惫,模模糊糊地传入耳中。是王太医的声音?还有另一个陌生的、带着敬畏的苍老声音?
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我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隙。
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勉强聚焦。
不再是冰冷空旷的王府大殿,而是一间陌生的房间。光线柔和,陈设简洁却透着一种不动声色的奢华。身下是柔软得不可思议的锦褥,身上盖着轻暖的丝被,带着淡淡的、清冽的药草气息。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却不刺鼻的药味。
我躺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拔步床上。左手腕处传来熟悉的、锥心刺骨的剧痛,但似乎被重新处理过,裹上了更厚、更洁白的绷带,被仔细地固定着,吊在胸前。全身依旧酸痛无力,仿佛被重物碾过,但那种来自身体内部的、仿佛要将人撕碎的狂暴力量,确实消失了。口鼻间的血腥味淡了许多,只剩下一种淡淡的苦涩。
床边,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须发皆白、脸色苍白、眼中布满血丝、神情却带着巨大庆幸的王太医。他正一边擦着额头的冷汗,一边对着旁边一位同样须发皆白、穿着王府太医服色、神态恭谨肃穆的老者低声说着什么。
那王府太医连连点头,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后怕。
“小侯爷?您醒了?”王太医率先发现我睁开了眼,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亮起,声音带着激动和如释重负的沙哑,他立刻凑上前来,“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
我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水!快取温水来!”王太医立刻对旁边的王府太医道。
温热的清水被小心翼翼地喂入口中,润泽了干涸灼痛的喉咙,也带来一丝微弱的清明。我转动眼珠,视线越过两位太医,落在房间靠窗的位置。
那里,背对着床榻,负手立着一个挺拔如山岳的身影。
玄色蟒袍,玉带束腰,墨发一丝不苟地束起。仅仅是背影,便散发出一种掌控一切的深沉威压,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为之凝滞。
萧彻。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似乎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殿内的烛火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沉默的阴影。他没有回头,仿佛身后发生的一切,无论是生离死别还是劫后余生,都与他无关。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心头,比刚才濒死时更甚。身体的疼痛似乎被这冰冷的威压再次唤醒。我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那只没受伤的右手,无意识地摸向左手……
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带着温润玉质的圆环。
玉扳指。
它依旧松松地套在我左手无名指的指根。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存在感,提醒着昏迷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他亲手为我戴上的。
这个认知带来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悸。他为什么这么做?是怜悯?是新的惩罚?还是……他发现了什么?
巨大的困惑和恐惧压得我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萧彻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那双深不见底、如同万年寒潭的黑眸,再次精准地、毫无波澜地锁定了我。
依旧是那片冰冷的审视和漠然。仿佛刚才那个为我戴上扳指的举动,不过是他一时兴起的、微不足道的实验。又或者,那根本就是我的濒死幻觉。
他并未看我手上的扳指,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首接穿透我虚弱的皮囊,落在我脸上。
“命,捡回来了?”低沉冰冷的声音响起,毫无起伏,听不出任何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