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染沧溟,骇浪翻花泣鬼灵。
逆子谋财沉老母,刁民畏祸隐凶形。
诵经响破幽冥锁,雷沥枪挑怨骨屏。
忽得鱼骨藏真迹,莱州道上雾冥冥。
安金御策马行至申牌时分,官道渐隐于灰蒙蒙的海雾中。眼前的落霞湾如同一道撕裂大地的伤口,湾口礁石林立,浪涛拍击声中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呜咽,恰似有人被扼住喉咙在水下低泣。墨雪突然人立而起,前蹄刨起的沙粒落地即化为黑色冰晶,马目金瞳中映出海湾深处浮动的异象——数百具半截船桨在水面无序打转,每具桨叶都刻着模糊的人脸,桨柄处凝结着暗红色的絮状物,随波晃动时如无数怨魂在招手。
“客官留步!”一个佝偻的身影从礁石后闪出,是个老渔翁,渔网破得像乞丐的百衲衣,每道补丁都用鱼骨串连。他脸上布满被海风蚀出的深纹,右眼蒙着黑布,布下渗出的不是血,而是透明的黏液。“这落霞湾过不得啊!自去岁张婆沉海,凡酉时后靠近者,皆被‘断桨鬼’拖入海底!”他指向漂浮的船桨,“看那桨叶上的血纹,都是被利齿啃噬的痕迹!”
安金御勒住缰绳,九龙之力如蛛网般探入沙滩,感知到地下五尺处埋着层层叠叠的碎骨,每块骨头上都有细密的齿痕,排列方式竟与船桨刻痕一一对应。“张婆是如何沉海的?”他瞥见渔翁袖口露出的咬痕——齿距与人牙无异,却深及筋骨,伤口边缘泛着海水浸泡的青紫色,隐隐有小鱼在皮肉下蠕动。
渔翁浑身一颤,破渔网“啪嗒”落地,网眼里漏出三枚人牙,每颗牙齿都刻着细小的波浪纹。“唉,作孽啊!”他声音嘶哑如漏风的风箱,“张婆的独子王老五,在海湾西头开着最大的渔行,为独占老娘名下的海藻田,去年中秋把她骗上‘顺风号’渔船。”渔翁指向湾内那座如鬼爪般的礁石,“当夜有打更人见王老五的船在礁石后晃了三晃,再出来时船上只剩他一人。第二日张婆的绣花鞋漂在水面,鞋窠里全是碎鱼骨,每片都带着人肉!”
此时夕阳沉至海平面,将整个海湾染成凝血之色。那些漂浮的船桨突然齐向湾心转动,桨叶划水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竟组成一段凄厉的童谣,从水底幽幽升起:“月光光,照海塘,阿婆背,负儿郎,儿郎狠,啃婆骨,骨沉海,怨难偿……”安金御循声望去,只见海湾两侧的渔村家家门窗紧闭,屋檐下挂着的不是渔网,而是成串的风干鱼头骨,每颗头骨的眼窝里都插着香烛,却燃着幽蓝色的火焰,火苗形状恰似挣扎的人形。
湾心的礁石上,果然坐着一个老妪的背影。她身着褪色的青布衫,花白的头发在晚风中飘动如海藻,怀里抱着一个用鱼骨串成的娃娃。当安金御的目光触及她时,那背影突然缓缓转身——她的脸干瘪如陈年鱼皮,皮肤下隐约可见鱼骨纹路,眼窝深陷,里面没有眼球,只有两条不停吞吐的小鱼;而怀中的鱼骨娃娃张开嘴,露出与人牙无异的利齿,正冲着岸边的渔村发出“咯咯”的怪笑,笑声里夹杂着鱼骨摩擦的“咔嚓”声。
“是张婆!她从海底爬回来报仇了!”老渔翁吓得瘫倒在礁石上,手指颤抖着指向渔村,“去年王老五办丧时,宴席上全是鱼肉,他还端着鱼碗对宾客说‘我老娘这辈子爱吃鱼,如今变作大鱼给我吃’!”
话音未落,海湾里的船桨突然破水而出,如万千利箭射向渔村。安金御挥出雷沥枪,三万六千斤的神兵在手中化作红光匹练,枪缨扫过之处,船桨纷纷断为两截,断口处渗出黑色的海水,落地即化为无数寸许长的小鱼,银鳞上泛着诡异的红光,纷纷游向渔村的方向,顺着门缝窗隙钻了进去。
“跟我来!”安金御翻身下马,墨雪通灵,张口喷出极寒寒气,在沙滩上凝结出一条冰路。两人一马踏冰而行,来到渔村中央的鱼骨庙。庙门用整副鲸鱼肋骨搭建,门楣上刻着“海灵祠”三字,却被人用暗红血料涂改成“食骨祠”,笔画间爬满细小的海虫,见光即化为青烟。
庙内景象令人毛骨悚然:正中央的供桌上摆满了鱼馔,却都以人骨为餐具——筷子是指骨磨成,碗是头盖骨刨空,盘子由十二根肋骨拼成莲花状。最骇人的是供品:清蒸鲈鱼的鱼腹里塞满了碎指骨,红烧鲅鱼的鱼鳃间卡着耳骨,就连那碗鱼汤里,都漂着几颗人牙。供桌后挂着一幅三尺见方的画像,画中老妪笑容可掬,头戴渔帽,手里却握着一把鱼刀,刀刃上滴着血珠,脚下踩着无数鱼骨,每根鱼骨都刻着村民的名字。安金御运起九龙之力细看,发现画像的衣褶里藏着密密麻麻的小字,竟是渔村百十来口的姓名,每个名字都被一根细如发丝的鱼骨刺穿。
“主人,供桌下有东西!”墨雪用蹄子踢开供桌,下面滚出一个用完整鱼骨拼成的人形,骨架上穿着蓝布衫,正是张婆生前的衣物。脊椎骨上刻着一行血字:“食我肉者,必噬其骨”,每个字的笔画都由无数小鱼组成,见风即化为齑粉。安金御拾起一根肋骨,九龙之力注入的瞬间,骨头上浮现出一段血腥记忆:
去年中秋夜,新月如钩。王老五将老娘骗至“顺风号”渔船,同来的还有三个村霸。他们用渔网捆住张婆手脚,王老五端着一碗掺了毒药的鱼肉羹,狞笑道:“娘,你这辈子最疼我,临死前再喂我一次吧!”张婆挣扎着摇头,村霸李老三按住她的肩膀,赵老西撬开她的嘴,王老五将鱼肉羹灌了进去。张婆毒性发作时,他们又将她拖到船舷边,王老五笑着说:“娘,你不是爱吃鱼吗?那就去海底陪鱼吧!”说罢一脚将她踹入海中。更恶毒的是,他们还将张婆的绣花鞋割破,塞进碎鱼骨再扔进海里,伪造成被鱼吃掉的假象。
“畜生!”安金御想起现实中某起轰动一时的虐母案——儿子为夺拆迁款,将八旬老母锁在柴房活活饿死,与此处沉海恶行如出一辙,只是在此被赋予了海怨的恐怖外衣。他看向鱼骨上的血字,那并非简单的诅咒,而是一种邪术符号“以骨为引,以怨为食”,显然有人刻意利用张婆的滔天怨气,将整个渔村卷入这场噬骨之宴,其手法与王家村妖主、青杨村木偶一脉相承,都是以现实罪恶为引,行聊斋式的邪术。
此时庙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安金御冲出庙门,只见那些钻进门缝的小鱼己化为骨刺,从村民们的七窍中钻出。男男女女抱着头满地打滚,皮肤下隐约有鱼骨在蠕动,时而凸起如鱼鳍,时而凹陷如鱼鳃,正是张婆记忆中被逼迫吃鱼的场景在他们身上重现。一个中年妇人撕扯着自己的脸,尖叫道:“别灌我!我没吃!”而她的指甲缝里,正渗出带着鱼腥味的血水。
“还我命来——!”海湾中传来张婆撕心裂肺的尖啸,她怀中的鱼骨娃娃突然膨胀,化作一条三丈长的怪鱼。鱼头是老妪的脸,布满褶皱的皮肤下鱼骨嶙峋,鱼眼是两枚转动的人牙;鱼身覆盖着青黑色的鳞片,每片鳞片都刻着怨毒的人脸,鱼鳍如刀,鱼尾拍击水面,掀起的浪花里全是破碎的人骨。
安金御见状,立刻取出诵经器。随着诵经器启动,庄严肃穆的道韵响起,正是《太上洞玄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的开篇:“道言:昔在浩劫之初,上圣大神,肇开天地,化生万物……”
道韵如潮水般涤荡海湾,怪鱼浑身一震,鱼头脸上的怨毒之气稍减,鱼眼中的人牙转动得慢了些,但仍死死盯着安金御,声音从鱼喉中发出,带着海水的咸腥:“他们都吃了我的肉!王老五逼我吃毒鱼,李老三按住我的手,赵老西往我嘴里塞……还有那些看着的人,他们都喝了我血化成的鱼汤!”她甩动鱼尾,指向那些痛苦打滚的村民,“现在轮到他们了!让他们也尝尝骨头被啃噬的滋味!”
安金御心中一叹,此乃典型的群体性冷漠之恶。现实中某家暴案里,邻居听到老人惨叫却无人报警,与此处村民明知虐母却缄口不言的冷漠如出一辙。他收起诵经器,握住雷沥枪,枪尖却刺入庙前的祭台。祭台由整块礁石凿成,上面刻着无数鱼形符文,此刻被枪尖注入的九龙之力一激,符文纷纷亮起血光。
“冤有头,债有主!”安金御朗声道,体内九龙九象之力轰然运转,形意五行拳的“水”劲随声而出,在枪尖凝聚成一道蓝色光带,“王老五己死,你若再滥杀无辜,便是堕入无间魔道!”
祭台突然剧烈震动,以雷沥枪为中心,五道水色光芒冲天而起,分别对应形意五行拳的金、木、水、火、土,却以“水”劲为主,形成一个巨大的水幕光阵。光阵中浮现出西海龙王的虚影,龙嘴大张,似在吞纳怨气。安金御朗声道:“我知你沉海之冤,尸骨被鱼啃噬之痛,但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你看这鱼骨庙中的名字,多少人是助纣为虐,又有多少人是被逼无奈?”
张婆化成的怪鱼剧烈颤抖,鱼身上的鳞片纷纷剥落,露出下面布满齿痕的白骨,那是被毒鱼啃噬的痕迹。她看着安金御手中的雷沥枪,又看看那些被骨刺折磨的村民,突然发出悲泣,不再是怨毒的尖啸,而是母亲般的哀鸣:“他把我按在船舱里,灌我吃有毒的鱼肉,那些鱼肉里掺了碎玻璃啊……我疼得打滚,他们却在笑……”
安金御想起现实中那起虐母案的细节——施虐者在老人食物中掺玻璃碴,与此处毒鱼肉如出一辙,心中怒意翻腾,却强行按捺:“我知道。但你看那个蜷缩在墙角的少年,”他指向一个正在抽搐的褐衣少年,“当年他不过十岁,是被王老五用鱼叉威胁着端毒鱼碗的,他的眼里全是恐惧。”
怪鱼顺着他的指向望去,只见少年皮肤下的鱼骨渐渐透明,露出惊恐的神情,正是当年被王老五威胁的渔村孤儿。而其他村民皮肤下的鱼骨仍在疯狂蠕动,显是曾主动参与或乐见其成的帮凶。“原来……还有人是无辜的……”怪鱼的声音渐渐低沉,鱼身开始缩小,鳞片上的怨脸纷纷脱落,化作点点荧光。
安金御抓住机会,再次启动诵经器,道韵变得如同春日融雪,柔和却充满力量:“……普济幽魂,咸得开度,无量之福,逮及存亡。一切孽障,随音而散……”
就在此时,海湾里突然掀起数十丈高的巨浪,浪头呈漏斗状,将所有村民皮肤下的鱼骨全部卷入其中,飞向西北方的莱州方向。安金御抬头望去,只见浪尖上隐约有无数鱼骨在排列组合,每个鱼骨上都刻着与张婆脊椎骨相同的血字符号,而在浪头中心,赫然浮现出一个巨大的鱼骨罗盘,罗盘指针正剧烈转动,最终稳稳指向莱州乱石山的方位。
张婆化成的怪鱼在道韵中渐渐缩小,最终化为一道白光,被诵经器吸入。那些被骨刺折磨的村民也纷纷倒地昏睡,皮肤下的鱼骨消失无踪,唯有参与虐行的几个村霸,脸上留下了永久的鱼鳞状疤痕。安金御收起雷沥枪,弯腰捡起一块被巨浪卷上岸的鱼骨碎片,碎片呈扇形,显然是鱼鳃骨的一部分,上面竟刻着半朵莲花,与王家村孩童手中的桃木剑、青杨村的木偶碎片图案完全一致。
“这是……”他突然想起县志残卷中“以生口祭之,怨气为引”的记载,结合现实中那起虐老案——施虐者家族曾以“海祭求福”为名掩盖罪行,眼前的邪术显然是将现实罪恶与聊斋式的海怨复仇精密结合,用鱼骨作为媒介,将怨念源源不断地引向莱州乱石山。莲花图案作为串联线索,暗示着所有事件背后有同一个幕后黑手在操纵。
墨雪用头轻轻蹭着他的手臂,金瞳中映出西北方的天空,不知何时己聚起厚重的海雾,雾中隐约有无数鱼骨在穿梭飞舞,排列成“乱石山阴门启”五个大字,每个字都由数百根人骨组成,在雾中时隐时现。安金御抚摸着鱼骨碎片,碎片突然发烫,在他掌心映出一段动态影像:
莱州乱石山的山神庙内,烛火如豆。一个身着明代官服、脸上带着刀疤的男子正在中央祭台忙碌,他面前摆着一个巨大的铜盆,盆中盛满血水,里面浸泡着无数鱼骨、木偶碎片和捆猪绳。男子手持刻刀,正在一块巨大的鱼骨上雕刻符文,每刻一笔,盆中的血水就翻涌一次,空中浮现出青杨村、王家村、落霞湾的景象。在他脚下,堆满了类似的材料,其中赫然有王家村的捆猪绳、青杨村的木偶头、落霞湾的鱼鳃骨,所有物品上都刻着半朵莲花。
“原来如此……”安金御恍然大悟,“落霞湾的事件,不过是莱州邪术的又一次预演。这些散落各地的怨念媒介——捆猪绳、木偶、鱼骨,都是为了收集足够的怨力,用以打开乱石山的‘阴门’!”他想起现实中某些恶性事件的模仿犯,此处显然是有人在刻意利用各地的真实惨案,将其转化为邪术仪式的一部分,每起事件对应一种邪术材料,如同拼图般组合成最终的邪恶阵法。
此时月上中天,落霞湾的黑气渐渐散去,海雾中透出一丝晨曦。幸存的村民们战战兢兢地走出家门,看到安金御纷纷下拜,额头触地不起。安金御扶起那个曾被威胁的褐衣少年,指着破败的鱼骨庙道:“去把这庙拆了,用拆下的鱼骨在湾边立一块碑,刻下张婆的冤屈,让后人知道:冷漠亦是杀人刀,助恶终须偿。”少年含泪点头,拾起一块刻着“食骨祠”的肋骨,眼中充满了悔恨。
翻身上马时,安金御回望落霞湾,只见月光下的海湾波光粼粼,那些漂浮的船桨己沉入海底,唯有湾心的礁石上,静静躺着一枚完整的鱼骨罗盘。罗盘指针闪烁着幽光,坚定地指向西北方的莱州乱石山。他知道,这只是漫长旅途中的又一个驿站,真正的挑战——那座由无数怨魂与白骨堆砌的“阴门”,正在莱州乱石山的阴影里等待着他。而手中的鱼骨碎片,连同之前的木偶残片、捆猪绳线头,共同指向一个惊人的真相:所有的诡异事件,都围绕着莱州乱石山的某个核心邪术在展开。
墨雪发出一声长嘶,西蹄踏碎海雾,载着他向西北方疾驰而去。路边的海风裹挟着咸腥,在雾中低声呜咽,仿佛在诉说着从古至今无数被掩盖的冤屈。安金御握紧手中的鱼骨碎片,碎片上的半朵莲花在晨光中微微发亮,指引着他走向那未知的险境,走向那即将开启的“阴门”深处。
落霞湾里沉冤起,鱼骨祠中怨骨鸣。
逆子谋财抛老母,刁民助虐噬亲情。
诵经响破幽冥锁,雷沥枪挑怨海平。
鱼骨罗盘指莱州,乱石山阴鬼火明。